简明踹开蜂窝煤炉的瞬间，唐棠正把最后一块红糖砸进铁锅。′1+4?k,a^n?s?h*u/._c!o~m?糖渣溅到他挽起的裤脚，烫出个焦黄的洞。
"巷口刘婶说你这月赊了二十斤白糖。"他攥着账本拍在案板，震得芝麻罐跳起来。
唐棠抡起铁勺敲开他按着蒸笼的手："派出所还赊了我三十张暂住证呢，简科长要不要一起算？"蒸汽腾起，将她眼尾的细纹晕染得更深，像他今早刮胡子时崩裂的旧镜子。
后院传来煤饼碎裂声。简明抄起火钳抵住她后腰，隔着褪色的的确良衬衫都能摸到脊椎骨："街道办让我来查投机倒把，唐老板配合点。"
"配合？"唐棠突然转身，发梢的桂花油蹭过他喉结，"三年前你带红袖章来砸我糖锅的时候，怎么不念着配合？"她扯开他中山装口袋，摸出半块压碎的灶糖，"简科长偷证物的毛病还没改。"
汗珠顺着简明下颌滴进糖锅。他擒住她手腕按在糖案，掌心粘着的麦芽糖丝扯出三指长："当年要不是我砸你锅，你现在还在劳改队熬糖浆。"铁勺掉进炭盆，溅起的火星子燎焦她刘海。
唐棠抬膝顶他胯骨："当年要不是你告密，我早跟陈阿婆跑温州贩纽扣了！"
里屋突然爆出哭嚎。¨二\芭+墈¨书!王+ /最^鑫.漳,节+哽*新*筷\简明下意识松手，唐棠己经冲进去抱起发烧的儿子。孩子滚烫的脸贴着她颈窝，烧红的眼皮耷拉着："妈，我想吃糖瓜..."
"吃个屁！"简明扯过搪瓷盆倒凉水，"没听医生说糖尿病前期？"他拧毛巾的手背青筋暴起，那是去年腊月拦着她出摊时，被她用火钳抽的疤。
唐棠拍开他敷额头的毛巾："去年发烧喂符水，今年又要搞什么偏方？"她扯开抽屉摸出皱巴巴的处方单，"简大科长看得懂西药名吗？"
简明夺过药单揉成团："卫生院那个眼镜大夫，上个月刚被举报乱搞男女关系。"他摸出军用水壶往孩子嘴里灌盐水，"你半夜去送白糖糕当我不知道？"
孩子突然抽搐。唐棠撞开简明往外跑，拖鞋甩进糖锅溅起热油。简明拽回她，扯下晾在电线的棉裤裹住孩子："抱紧了！"他踹开院门冲进雨幕，中山装盖住孩子脑袋。
卫生院铁门挂着锁。简明翻墙进去踹值班室门，玻璃碴子扎进脚心也顾不上。-精*武^晓\说/徃- +嶵′辛+蟑_踕~哽¨歆′快,唐棠看着他血淋淋的脚印蜿蜒到药房，忽然想起十九岁那夜，他翻进知青点给她送红糖时的脚印也是这般红。
"葡萄糖静脉注射！"简明攥着针管的手在抖。唐棠按住他胳膊："你行医执照早被吊销了！"
"老子在部队当卫生员的时候，这帮小崽子还在和泥巴！"针头扎进孩子血管，他腕骨凸起的弧度还和当年给她扎避孕针时一样稳。
孩子哭声响彻走廊。唐棠突然扇了简明一耳光："当年要不是你自作主张..."
"当年要不是我，你坟头草都三米高了！"简明抹着鼻血冷笑，"跟人跑甘肃贩粮票，半路流产大出血的是谁？"
值班大夫冲进来时，简明正用听诊器按在孩子心口。白大褂们要报警，他扯开衣领露出狰狞的枪伤："八三年越境侦察留下的，够格碰你们破设备吗？"
唐棠抓起葡萄糖瓶子砸他："又拿军功章唬人！转业名额怎么被撸的自己心里没数？"
孩子在混乱中退了烧。简明跛着脚去缴医药费，回来时看见唐棠在啃冷掉的麻花。他夺过麻花掰碎泡进热水："胃溃疡还吃硬货，找死呢？"
"死了干净。"唐棠踢翻板凳，"省得你天天查暂住证。"
简明突然从裤兜掏出个油纸包。三层塑料袋剥开，是供销社早就不卖的动物饼干。唐棠瞳孔缩了缩，这是儿子最爱吃的。
"王主任盖完章了。"他把暂住证拍在床头，"明天开始去我分的房子住。"
唐棠把饼干捏成粉："简科长可怜我们娘俩？"
"街道安排你当居委会炊事员。"简明扯过她裂口的棉鞋，"老子在部队学的修鞋手艺，别浪费了。"
孩子忽然梦呓："简叔别走..."
简明捏棉球的手顿了顿。唐棠瞥见他藏在药盒后的诊断书——胃穿孔，日期是上周她去派出所闹暂住证那天。
后半夜输液管结了冰。简明把孩子脚揣进怀里焐，军用水壶拧开却是呛鼻的二锅头。唐棠夺过酒瓶："不要命了？"
"命？"简明就着她的手灌酒，"八五年排雷没死，九零年举报贪官没死..."他忽然扯过她冻疮的手按在腹部，"现在这儿烂个洞，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唐棠摸到纱布渗出的血。当年她流产后昏迷，他偷军区药品被抓，复员时档案里那道处分，此刻像烙铁烫着她掌心。
晨光染白窗棂时，简明歪在长椅打鼾。唐棠从他内袋摸出皱巴巴的糖票，最新那张盖着街道办的章——是他用复员军人特供指标换的。
护士来换药时惊呼。简明腹部的绷带渗着血，怀里却紧紧搂着唐棠的破棉袄。她掰开他手指，发现掌心攥着枚生锈的顶针——是他当年准备求婚，却被她扔进糖锅的那个。
出院那天飘起雪粒子。
简明蹬着三轮车运煤饼，车斗里坐着啃糖瓜的娘俩。
唐棠把输液瓶灌热水塞他怀里，瞥见他藏在车座下的新棉鞋——鞋垫绣着歪扭的鸳鸯，是她当年准备嫁妆时练手的残次品。
"暂住证续了三年。"他吼得比卖煤的喇叭还响，"再敢跑甘肃贩粮票，老子亲手给你戴手铐！"
唐棠把冻红的脚伸进他后腰："简科长，鞋修好了吗？"
车斗颠簸中，孩子忽然举起粘牙的糖瓜："妈，简叔口袋里也有！"
简明猛蹬一脚，三轮车冲进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唐棠贴着他后背的棉袄，听见如雷的心跳混着旧伤呼哧带喘，比当年知青点的初吻还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