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戏楼》

民国二十三年秋，祁红梅捏着那张烫金请帖，指尖微微发抖。

"班主，这酬金够咱们吃三年了！"武生小六子凑过来，眼睛发亮地盯着请帖上写的数字。

祁红梅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戏班己经三个月没接到像样的演出，再这样下去，她手底下这十几口人都得喝西北风。可这请帖来得实在蹊跷——凤鸣楼？她唱戏二十年，从未听说过深山里有这么一座戏楼。

"收拾行头，明日启程。"她最终拍板，却没告诉众人请帖背面那行小字："生死自负"。

三日后，当戏班沿着蜿蜒的山路抵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暮色中，一座飞檐翘角的戏楼静静矗立在悬崖边，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锃亮如新，檐角的风铃在无风的傍晚叮当作响。

"这...这戏楼怕是比咱们爷爷辈都老，"琴师老赵声音发颤，"怎么跟新建的一样？"

祁红梅刚要上前叩门，斑驳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内站着个佝偻老人，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睛却亮得吓人。

"祁班主？"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老朽是这儿的看守。戏台都备好了，就等诸位开锣。"

戏班众人拖着箱笼穿过前院，祁红梅注意到地上铺的青砖缝隙里生着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黏腻如血。后台比想象中宽敞，但那些挂在衣架上的戏服让她莫名心悸——金线绣的凤鸟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会转动。

"班主，这镜子..."花旦翠云突然尖叫。祁红梅看向化妆台的铜镜，镜面模糊得像蒙了层雾，更诡异的是，镜中竟然照不出人影。

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有三件事得记住——午夜后不能上台、不能穿楼里的戏服、不能答应观众的加演。"他浑浊的眼珠盯着祁红梅，"特别是最后一条。"

当晚开戏前，祁红梅从幕布缝隙偷看台下，倒吸一口凉气。戏楼里座无虚席，观众们清一色穿着深色长衫，脸色青白。最前排的老太太梳着前清发髻，干枯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椅背，指甲长得打了卷。

"班主，不对劲啊。"小六子凑过来低语，"我方才去台下转了一圈，那些人...没有体温。"

锣鼓声起，祁红梅硬着头皮登场。唱到《游园惊梦》时，她分明看见第三排有个男人脖子转了180度，后脑勺上还长着张血盆大口。更可怕的是，掌声响起时她才发现，偌大的戏楼里竟然没有回音，仿佛那些拍手声都被什么东西吞吃了。

谢幕时，祁红梅数着步子退场，再抬眼时，台下己空无一人。只有座椅上残留的暗色水渍，散发着河底淤泥的腥气。

"班主！"翠云慌张地跑来，"我在道具箱找到这个..."

那是一本发黄的戏班日志，扉页写着"光绪二十五年"。祁红梅颤抖着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潦草地记载着："初七夜，加演《锁麟囊》，王老板应了观众要求...次日全班二十八人，尽数失踪..."

窗外，一轮血月正爬上飞檐，檐角的风铃突然疯狂摇动，响得像哭丧的唢呐。

子时三刻，祁红梅被一阵细碎的梳头声惊醒。声音来自隔壁化妆间，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摇椅声，像是有人在对着铜镜梳妆。

她提着煤油灯推开门，只见翠云背对门口坐着，正用一把犀角梳慢条斯理地梳头。镜面依旧模糊，却诡异地映出翠云清晰的身影——只是镜中人梳的是前清两把头，发间还簪着支血玉簪子。

"翠云？"

梳头的手突然停住。镜中人的嘴角缓缓咧到耳根，而现实中的翠云依然背对着她，脖颈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转过来，露出青紫色的脸："班主...你看我扮相可好？"

煤油灯"啪"地炸灭。

清晨，小六子在衣箱里发现了昏迷的翠云。她身上套着件猩红戏服，金线绣的凤凰变成了狰狞的鬼面。更可怕的是，戏服领口处生出无数血丝，正慢慢往她皮肤里钻。

"是阴绣！"老赵吓得打翻了茶碗，"用尸血浸的丝线，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祁红梅用剪刀割开戏服时，所有人都倒吸凉气——翠云后背的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戏文，正是《锁麟囊》的唱词。那些字迹像活物般蠕动着，逐渐组成一张女人的脸。

看守老人终于道出真相：凤鸣楼是阴阳交界的戏台，每逢甲子年血月现世，就需要活人戏班演足七夜"血戏"。那些看戏的"观众"，都是往届戏班的亡魂。

"你外祖母林小桃，"老人阴森森地笑，"就是光绪年间那班的当家花旦..."

祁红梅如遭雷击——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对《游园惊梦》无师自通，为何总梦见穿血红嫁衣的女人。梳妆台抽屉里，不知何时多了支断裂的血玉簪，正是她梦中所见。

第七夜，血月当空。戏班众人己经半人半鬼——老赵的胡琴弦变成了肠子，小六子的武生靠旗渗着血水。祁红梅描眉时，发现自己的倒影在镜中独立行动，正对着她诡笑。

台下座无虚席。前排的老太太露出满口尖牙："加演《锁麟囊》..."

祁红梅想起守则，刚要拒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好。"

霎时间阴风大作，戏服自动套到演员身上。祁红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变成青白色，戏台木板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他们的脚踝往下拖...

三年后的某个秋夜，又一支戏班来到凤鸣楼。年轻的班主接过看守老人递来的茶，完全没注意到老人新长的黑发下，隐约露出祁红梅常戴的那支银簪。

后台铜镜前，一个穿猩红戏服的身影正在描眉。镜中映出的，赫然是翠云的脸。

远处传来梆子声，新来的花旦突然惊呼："班主！这镜子照不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