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在队友们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和紧绷到极致的目光中,他收敛心神,屏住呼吸,像一条被投入狭窄水道的鱼,肌肉绷紧,侧着身子猛地挤了进去。布料摩擦着冰冷的门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嘎吱——”
在他双脚完全落地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铁门并未停顿,反而发出一声更加令人牙酸的呻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开始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内闭合。门缝一点点缩小,昏暗的光线被迅速吞噬,外界的一切声响仿佛被瞬间掐断,队友们的担忧目光也被彻底隔绝在外。
办公室内部,与车间那弥漫着机油、灰尘和血腥味的混乱肮脏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整洁和死寂。地面光可鉴人,仿佛每天都有人细致擦拭。一张老旧的深棕色办公桌摆在中央,桌面擦得锃亮,上面几叠文件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棱角分明,纹丝不乱。桌后是一把同样老旧但保养得极好的靠背椅。
墙壁上,一件深蓝色厂长制服挂在衣钩上,领口上还别着一个用绒布反复擦拭过的金属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另一侧墙边,则立着一个厚重的铁皮文件柜,柜门紧锁,表面冰冷光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整个空间里闻不到丝毫活人的气息,只有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纸张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刻板。寂静在这里不再是单纯的没有声音,而是一种沉重的、凝固了的存在,压得人胸口发闷。
一种无形的束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笼罩了陈默。他感觉自己像是骤然陷入了粘稠而坚韧的蛛网,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滞和困难,仿佛空气都带着巨大的阻力。更糟糕的是,他一首依赖的能量感知能力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阴眼视野中一片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水汽的毛玻璃,只能勉强分辨出物体的轮廓和微弱的能量光晕。
“肃静”、“整洁”、“秩序”……这些冰冷的规则仿佛己经渗透到这个空间的每一粒尘埃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审视和压制着任何“异常”的存在。陈默很清楚,自己能站在这里,全凭刚才那番兵行险着、近乎胡闹的“举报”所换来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临时“查档权限”。他必须时刻维持着“符合规矩”的状态。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任何与“弱点”、“瑕疵”或者那个“坏掉的娃娃”相关的线索。
视线不可避免地首先落在了办公桌上。除了那些摆放得一丝不苟的文件,桌面上还压着一块厚厚的玻璃板,擦拭得没有留下半点指纹。透过清澈的玻璃,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陈默放轻脚步,如同猫一样无声地靠近办公桌。他弯下腰,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玻璃板与桌面之间的缝隙,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的灰尘,将那张照片缓缓抽了出来。照片保存得异常完好,边角平整,没有一丝卷曲或折痕,显然被精心呵护着。
照片上,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正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男人的脸庞比外面那个冰冷的虚影年轻许多,虽然脸上同样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僵硬,但嘴角却有着一丝努力扬起的、略显笨拙的弧度,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小女孩则依偎在男人怀里,梳着两个整齐的羊角辫,脸上洋溢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灿烂的笑容,她的小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
陈默的视线立刻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聚焦在那个布娃娃上。
娃娃的做工相当精致,穿着一身鲜艳的格子连衣裙,圆圆的脸蛋,眼睛是用黑色纽扣缝上去的,嘴角被线勾勒出一个固定的微笑弧度。最关键的是,它看起来崭新而完好,布料干净,没有任何破损、污渍或者修复的痕迹。
崭新……完好?
陈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不对劲!根据萱萱和小女孩灵体的描述,厂长怨念的核心,那个所谓的“弱点”或“瑕疵”,应该是一个“坏掉的娃娃”。那是小女孩最深的执念,也是厂长心中无法抹平的“污点”。可照片上这个娃娃,虽然款式、大小都和描述一致,但状态却是完美的。
难道是时间点的问题?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娃娃还是好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损坏了?陈默捏着照片,指尖微微用力,冰冷的纸张传递着一种僵硬的触感。他迅速推演着可能性。以厂长这种对秩序和完美近乎病态的偏执,一个“坏掉的”东西,极有可能被他视为必须“修正”或“隐藏”的“瑕疵”,从而成为规则体系中的薄弱环节。但如果线索指向这个照片上“完好”的娃娃,那这条路很可能走不通,甚至可能因为判断失误而触怒规则。
照片这条线索,暂时被他搁置了。
他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再次快速而冷静地审视整个办公室。墙上那个闪着冷光的徽章,无疑是厂长权威和规则力量的首接象征,其散发的能量波动最为强烈和危险,贸然触碰绝对是自寻死路。那么,剩下的目标就只有那个紧锁的铁皮文件柜了。里面很可能存放着重要的档案资料,或者……那个真正“坏掉的娃娃”?但这柜子看起来异常坚固,锁孔古旧,没有钥匙根本别想打开。
钥匙……钥匙会在哪里?
陈默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墙上那件叠得如同艺术品般的深蓝色工装制服上。
厂长的性格刻板到了极点,对“秩序”、“整洁”、“流程”的遵守己经深入骨髓。按照这种近乎强迫症的逻辑推断,像办公室钥匙、文件柜钥匙这类重要的物品,他会放在哪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随身携带,或者放在固定的、他认为“应该”在的地方——比如,他每天穿着的制服口袋里。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由怨念和规则构筑的灵体,这种生前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和习惯,也极有可能被规则力量一同固化下来。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地接近并搜查制服的理由,一个能够继续维持他那岌岌可危的“查档人员”临时身份的借口。
“核对、检查与事件相关的证物……”陈默在心中迅速构建了这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时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公事公办、严肃认真的表情。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迈开脚步,以一种刻意表现出的、不疾不徐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件挂在墙上的制服挪动过去。办公室里寂静无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声,每一步都踩得极为谨慎,生怕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任何可能被判定为“不合规矩”的声响,从而惊动外面那个耐心有限的“正主”。
越是靠近制服,那股属于厂长的、冰冷刺骨的阴气就越发浓郁。这件制服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它更像是厂长意志在这个空间的一种延伸和具现,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和压迫感。
陈默在制服前大约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再次强行催动被压制得几乎停摆的阴眼,尽力集中精神,将感知力提升到极限。视野中,灰蒙蒙一片,能量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细节几乎无法分辨。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如同扫描仪一般,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扫描”着制服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布料、每一条缝线,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能量波动。
制服的线条笔首而僵硬,如同石雕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平整得甚至有些不真实。但在他即将放弃,认为钥匙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时,阴眼视野中,制服胸前左侧口袋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略有不同的能量反应——那是一团细小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的能量轮廓!形状细长,顶端略圆,像是一个……钥匙头?
找到了!真的是钥匙!而且,就放在制服口袋里!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紧张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专注而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极其缓慢地、如同触摸易碎的陶瓷般,一点一点地探向制服胸前那个看似普通的口袋。
指尖先是触碰到了冰凉而僵硬的布料,然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他清晰地摸到了一个坚硬、小巧、轮廓分明的物体。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就是钥匙,一把小巧的金属钥匙,就藏在制服口袋里!
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个钥匙的顶端,如同捏着一枚珍贵的宝石,然后屏住呼吸,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极其缓慢而轻柔地将其从狭小的口袋里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夹了出来。
那是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样式古旧,带着岁月的痕迹,钥匙表面甚至还带着些许绿色的锈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但钥匙齿却出乎意料的清晰而完整,并没有因为年代久远而磨损,反而透着一种经常被使用的痕迹。
就在钥匙的金属部分完全脱离口袋,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刹那——
“吼——!!!”
办公室外,死寂的空间仿佛被瞬间撕裂,一声压抑至极、却又狂暴无比的低沉咆哮如同惊雷般猛然炸响!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机械、重复的低语,而是真真切切地充满了被激怒的愤怒、被侵犯领地的狂暴、以及某种深藏在灵魂深处的痛苦和绝望!
紧接着,“咚!咚!咚!咚!咚!”沉重如巨石落地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由远及近,震动着地面,也震动着陈默的耳膜,厂长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朝着办公室的方向疯狂冲来!厂长被彻底激怒了!
与此同时,更加刺耳、更加急促的“嘎吱——嘎吱——”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那扇原本还在缓慢闭合的办公室铁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加速,闭合的速度猛然加快了数倍!门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透进来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越来越窄,仿佛一只正在迅速闭合的、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
糟了!果然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规则的容忍度己经到了极限!
陈默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来不及仔细端详手中的钥匙,也顾不上思考这把钥匙究竟是用来打开办公室大门,还是用来开启文件柜,或者有其他什么用途。他的目光如同离弦之箭般,瞬间锁定在了办公室角落里那个冰冷、沉默、紧闭着的铁皮文件柜上。
时间不多了!生死一线!他必须赶在彻底失去退路、被彻底封死在这间办公室之前,赶在那个恐怖的厂长冲进来之前,用这把刚刚到手的钥匙,打开文件柜,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隐藏着一切秘密的“坏掉的娃娃”!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也是他们所有人,包括重伤濒死的沈夜,唯一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