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绷带下的耳语
巷口的光亮吞噬了那个决绝的黑色背影。*k^u¨a?i\d,u\b′o?o/k..,c?o¨m+浓烈而冰冷的消毒水气息像是固化在了空气里,混杂着碘伏与凝胶那廉价而刺激的味道,缠在臂间那捆蹩脚又紧绷的绷带上,勒得人神经发疼。
我靠着冰湿的墙,身体的每一条纤维似乎都被刚才那场粗暴“善后”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右臂被绷带层层裹紧,药液的冰凉灼痛、碘伏的微刺感和那绝对力量的按压印记,混合成一种持续搏动的钝痛。喉咙深处被热糖烫灼后的粘腻感,顽固地盘踞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钝痛。
夕阳沉得只剩一线金边,巷子里的幽暗迅速浓稠。寂静如同湿透的棉被,沉沉压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急促却极力压低声音的脚步声,如同躲藏的老鼠,贴着巷子入口的阴影边缘,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林筱雅。
她半个身子藏在拐角的昏黑里,眼神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在巷内扫视了一圈,确定那个黑色的阴影的确消失了,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呼出一口气。
“呼……呼……吓……吓死我了……”她拍着起伏的胸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份纯粹的惊恐被另一种更浓烈的情绪取代——是心有余悸与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委屈?或者说,是对自身狼狈的强烈不忿?
“疯子……绝对是疯了……”她小声嘟囔着,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巷子,视线第一时间锁定在我被包扎得歪歪扭扭的右臂上,嘴角立刻就鄙夷地撇了起来,“我的老天!这是怎么缠的?绑木乃伊都比这整齐八百倍!还指望消毒?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污染源吧!”她的嫌弃毫不掩饰,目光随即落在我因为刚才强撑而撕裂的嘴角和下巴上青白的指印淤痕上。~g,g.d!b`o`o`k\.¢n*e_t^
一瞬间,那股委屈和刚才被驱逐的憋闷彻底引爆!她几步跨到我面前,半蹲下来,漂亮的杏眼紧紧盯着我的脸,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
“看看她把你弄成什么样了?!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掐着脖子硬灌东西!那是能随便灌的吗?!” 她指着我的下巴和嘴角,手指几乎要戳上来,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愤愤不平,“还有那眼神!那掐人的手!我告诉你,她刚才给我那一下,”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似乎被急救包边缘蹭到的手背,一脸心有余悸的夸大表情,“凶得像要吃了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嫉妒!嫉妒我能坐在这里正常说话!嫉妒我能关心……呸,关心个屁!谁要关心你死活!我是可怜你!被她折磨成这样!”
她像是被“关心”这个词烫了一下,立刻用更尖刻的语调掩饰过去,眼神却在我绷带间渗出的暗色污迹上停留了片刻,划过一丝极细微的复杂,随即被更深的羞怒取代。
“算了!算我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她猛地站起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把抓起被她随意扔在不远处沾了污水污泥的昂贵皮包,也顾不上心疼,只是愤愤地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拍包上的泥印子,动作带着股赌气的蛮力。
走到巷口,她又猛地停住,扭头瞪着瘫坐在地上的我,浅棕色的卷发蓬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裙角也沾着污黑的泥点,整个人全然没了平日的精致考究。
“喂!”她拔高声音,语气像是在下最后通牒,又像是给自己找回场子,“明天放学老地方!我把借你的笔记拿来!还有你那破作业!……记住了!别想赖账!也别让我再多跑一趟!” 说完,她像是怕听到拒绝或者再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又像是被巷子里残留的那股夏凉的冰冷气息刺痛,没等我回应,便迅速地、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急切,转身冲进了巷口的光亮里。-暁.税¨宅~ \首`发-高跟鞋的声音急促远去,消失在车流的背景音里。
巷子重新被暮色和寂静笼罩。
绷带下的钝痛和喉咙的灼热感拉扯着昏沉的意识。我想闭上眼,想就这样沉入这片冰冷污浊的黑暗。
就在这时。
那脚步声响起了。
不是林筱雅那种急雨般的敲击。也不是外卖员匆忙的拖沓。
极轻。
像是极薄的水晶刀锋在冻土上摩擦前行。
每一步落地,都带着一种凝固空气的重量。短促、清晰、稳定到令人心悸。毫无征兆地碾碎了巷口光线交界处的死寂。
巷子里的光线本就昏沉粘稠,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猛地往下一沉,变得更加凝滞、更加窒息。
夏凉。
她就站在巷子入口那块最大的阴影里。背对着巷口外街灯与霓虹交织而成的朦胧光晕,修长挺拔的身影完全融在黑暗的墨色中,只有裙摆边缘在微弱光线下勾勒出一道锋利的黑色切线。
她不是离开。她甚至……根本没有走远?
呼吸,在那绝对的寂静中都像是一种亵渎。
时间仿佛被冻结。
过了多久?一秒?十秒?
就在这令人骨髓发麻的死寂几乎要将人逼疯的边缘——
光影骤然晃动!
那个浓墨般的身影动了!
没有丝毫缓冲。没有任何征兆。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碾碎一切的压迫感,瞬间切开了那粘稠的光影交界!
她一步步走了进来。
每一下鞋跟敲击在湿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都发出一个短促、冰冷、清晰到如同冰锥凿击耳膜的“哒”声。
“哒”
“哒”
“哒”
节奏分明,带着切割空气的重量感,一步一步,朝着蜷缩在墙角的我迫近。巷子两侧斑驳的墙壁,因她的逼近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不断拉长的漆黑轮廓。
刚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恐惧和身体深处的钝痛瞬间被激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和喉咙!绷带下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心跳突突地搏动!她的气息——那混合着冷冽草药与刺鼻消毒水的绝对存在感,蛮横地冲散了林筱雅残留的气味和巷子的所有腐朽,如同实质的冰川倾泻而下,再次将我淹没!
她的目标清晰得如同刀锋切割的轨迹——
依旧是我。
几步的距离,在她短促有力的步伐下转瞬即逝。
最终!
站定。
几乎就在刚才为林筱雅“善后”时俯身的位置前方半臂之遥!
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她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蝶翼般的阴翳,完全隔绝了看向我的眼神。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下颌线条和微微抿紧的、形状完美却透着一股寒气的唇峰。没有任何话语前的停顿与准备,冰冷的嗓音就在这片沉重的阴影中骤然响起,短促、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像是淬火的钢针瞬间钉入空气:
“过来。”
两个字。
没有解释。
没有理由。
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织都没有。视线全程落点不明,唯有命令本身带着绝对的重量砸下来。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扼住,残留的灼痛感陡然加剧!身体僵硬地定在原地,浑身的神经都在尖叫着抗拒!双腿如同灌满了冻结的铅块,沉得无法挪动分毫。后背死死抵住粗糙冰冷的砖墙,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脊椎。
然而,回应这无声抗拒的,并非预想中的呵斥或更粗暴的强制。
那双一首垂落的、如同隐藏最深处秘密的眼睫……
极其缓慢地……掀起。
冰冷清澈的目光,如同北极冰湖骤然裂开的一道缝隙,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或情绪,首首穿透昏暗的光线……
精准地……锁定了我因为紧贴墙面而完全暴露出来的、没有半分遮挡的……
左臂内侧!
那片异常凸起的、呈现怪异硬化皮革质感的皮肤!
那里——之前被强力消毒凝胶灼烧后出现的诡异区域——几粒细小尖锐的、水晶碎屑般的白色硬粒,正毫无遮拦地、刺眼地……
矗立在苍白的皮肤表层!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探针,冰冷无情地划过那片区域的每一个细节——不规则的暗红边缘、硬化失色的皮革质感、以及那些刺破皮肉的细小白点。
一瞬!
仅仅是目光接触的一瞬!
她的眉头!
那两道总是冷硬得如同精密仪器刻痕的眉……
极其极其轻微地!
蹙了一下!
幅度微乎其微,如同完美瓷器上被吹拂过的一缕风痕,快得难以捕捉!仿佛是一种源自深层本能的……纯粹的、冰冷的……
极度不喜!
像是最精致的油画被滴上了一抹刺眼的廉价颜料,像纯白大理石被溅上了无法清除的顽固污渍。
没有探究。
没有惊疑。
只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被瞬间激起,又在那强大到非人的意志力下被强制压缩回冰冷的潭底。那道细微的褶皱甚至未曾在她光洁的额间留下任何痕迹,瞬间己恢复了惯有的平滑如镜。
而她的声音,紧随着这瞬间的、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响起。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冰层下却封冻着比之前更沉、更刺骨的绝对命令,像一把冰凿狠狠楔入空气:
“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