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十一章 光合作用研究计划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之后，实验楼走廊里白炽灯的光显得格外单薄，像一层冰冷的白蜡裹在墙壁上。\3-疤-墈?书.网￠ \庚~芯^醉`全^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消毒水味和金属的气息，混合着我衣襟前那片己经变成棕褐色的血渍干涸后的铁锈味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滞涩感。

“下周的细胞活力对比数据，需要三处重复取样点。” 没有起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根无形的指挥棒，精准地将我那颗还在嗡嗡作响、仿佛塞满了刚才镜厅熔金幻影的大脑强行调频。

我僵硬地转身，差点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带歪了自己笨重的悬浮椅平衡。夏凉正站在几步之外的光晕边缘。她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实验室那身纯白连体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有衣领顶端那颗被我无意识反复“描摹”过的盘扣，在冷白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的钝光。脚上是那双厚重的白色实验室软底套鞋，安静地立在光滑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像两座微型灯塔。

“是，明白了。” 喉咙有点发紧，发出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没再看我，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侧身走向走廊另一端的资料数据室。白色套鞋踩在洁净的地面，发出规律到足以被编入程序的轻微嗒嗒声。那声音敲在我的耳膜上，却在混沌的意识里凿开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缝隙——缝隙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钝痛，混杂着方才鼻血失控、心脏爆冲后残留的虚脱感，以及那镜厅熔金光线中烙下的惊心动魄的赤裸足弓和……脚趾完美内扣的清晰慢动作。

这股陌生的、难以理解的冲动，最终在离开实验楼冷硬穹顶、吸入第一口带着初秋傍晚草木清冽气息的空气时，才被稀释。大脑里喧嚣的幻象和噪音渐渐平复，剩下的是胸口一点闷闷的淤塞感，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却又不是石头那种沉重的、压迫性的塞法。¨6￠1!墈`书*网- +芜,错_内^容?

“光合作用小组？找我？” 我看着眼前笑容过于灿烂的同班女生沈乔，脑子里的神经元像是还在忙着处理昨晚的冗余数据，短路了一下。

“对啊！” 沈乔的眼睛在夕阳余晖里亮晶晶的，“隔壁农学基地那边正好有个合作课题，需要观察几种不同光谱对特定植物叶绿素合成的影响。时间嘛，就是这周六下午！” 她双手合十，表情夸张地拜了拜，“学霸大人，江湖救急！这个课题组现在急需一个计算和数据处理大牛！生物楼那边有专用光谱仪室，设备都批下来了！帮帮忙呗！我们请奶茶！”

周六……农学生物楼……

我试图用理智分析这个邀约：一个纯粹的、需要精准记录和处理的实验项目，甚至还要用到专业的光谱仪。实验室的环境，精确的变量，可控的流程……这听起来本该是我的舒适区。可不知怎么，在沈乔那充满活力的期待眼神注视下，昨晚那种闷塞感又浮现出来，似乎想把这个理性分析推开。

“怎么……就找上我了？”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手指无意识地刮着书包带子。

“还能有谁啊！” 沈乔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年级里数据处理谁不知道你最稳？夏凉学姐的数据不都是你一手包办的吗？”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语气，“而且我听说啊，夏凉学姐她们那个生物信号动力学小组好像也会借用农学楼那边的部分建模核心机资源？说不定你还能碰到学姐呢！”

夏凉……也要去？

阳光透过教学楼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当“夏凉”两个字裹在沈乔充满活力的八卦语气里被抛出来时，空气里那些浮尘的微小轨迹仿佛瞬间停滞了一瞬。_a~i_h·a?o\x/i￠a~o`s_h^u,o!..c-o\m/

胸腔里那股持续的闷塞感突然毫无征兆地松动了。像被一个精准的钩针戳了一下，里面郁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气体——是昨晚残留的恐惧和失控后的虚脱？还是那熔金影像烙下的惊悸和羞耻感？——它们混杂着，在沈乔那句“说不定能碰到学姐呢”的牵引下，奇异地坍缩、旋转，最终汇聚成一股……类似期待的东西？

我甚至分辨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是那熟悉的、绝对安静的、只有仪器运行声音的实验室环境能安抚我昨晚混乱的神经末梢？还是……

“好吧。” 这个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干脆利落地响起，“实验参数和流程先发我看看。奶茶，” 我顿了一下，那种陌生又熟悉的“闷塞-松动-期待”的转换还在胸腔里轻颤，“……香芋奶冻，全糖。”

“Oh Yeah！学霸大人万岁！” 沈乔欢呼一声，转身就跑，发尾在阳光下扬起一道明亮的弧线，“资料马上发你！周六下午两点，农学楼A座光谱仪室见！”

看着沈乔活力西射跑远的背影，我低头吸了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里，草木混合着校园里某种不知名花香的气息，似乎比实验楼冰冷消毒的空气……更让人容易产生一些奇怪的反应。比如，胸口这种莫名的、带着点痒意的雀跃。

光合作用……好吧，就当研究一下阳光对我目前这种奇怪心理状态的转化效率好了。

周六的阳光很好，透过农学楼高大走廊上的百叶窗，在浅色的地砖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湿润泥土、草木清香以及微弱消毒水的气息，和主实验楼那种纯粹的科技冷硬感不同，这里充满了有生命躁动的底色。

光谱仪室的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对，第3组的数据波动明显超出阈值范围，需要重新跑一遍，可能种子批次有问题。” 一个熟悉的、清冷平稳的声音穿透门缝，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心脏没来由地快跳了一拍。是夏凉。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和室内冷白的光源交汇。夏凉果然也在。她穿着另一身利落的白色工作服，风格介于实验室长褂和农学户外装备之间，质地似乎更硬挺些，衬得她身形越发瘦削挺拔。袖口整齐地挽上去一折，露出清瘦的手腕。她正站在一台看起来相当复杂的、发出低沉嗡鸣的圆柱体设备前，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流线图。几个穿着农学系特有墨绿色围兜的学生围在周围，表情都有些严肃，像是刚被指出工作漏洞。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滑落。

不再是实验室里那种厚重笨拙的白色套鞋。这次，她脚上是一双专业的……嗯，白色实验专用厚底高腰安全雨靴？或者叫防护套靴？鞋腰硬挺，一首包裹到纤细脚踝之上，将整个小腿下端都严密地封锁起来，只留下一个象征性的鞋口翻边。厚厚的白色橡胶鞋底踩在地上，显得异常踏实又……充满不可逾越的禁制感。这严密的包裹感，与那天镜厅中心赤裸足弓的惊鸿一瞥形成的巨大差异，像冰与火骤然碰撞，瞬间灼烫了我的视觉神经。

几乎在我推门进来的同一秒，夏凉的目光便从屏幕上抽离，精准地投射过来，越过室内其他人，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扫描仪启动前的常规识别。

“数据处理？”她开口，语调是实验台上的蒸馏水，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昨晚实验室里那场被强光扫过头顶的无声压迫，还有更早之前镜厅中央那惊心动魄的赤裸与力量展示，都不过是我的颅内幻觉。

喉咙里的“嗯”字在碰到她那双被厚实白色橡胶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脚踝瞬间，微妙地卡了一下壳，只发出一个简短的气音。幸好这时沈乔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带着点夸张的热情：

“夏凉学姐好！王教授说隔壁这个光谱室我们可以共享时间段！”沈乔几步冲到我身边，笑嘻嘻地介绍，“喏，这就是咱们组特聘的数据大牛！学姐有事尽管吩咐他！”

那几个表情严肃的农学生也如释重负，纷纷朝我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对“救星”的感激。

夏凉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非常短的一瞬，短得几乎只是视觉信息的瞬间采集与比对。然后，她重新看回自己的屏幕。

“第三组重测预计需要43分钟，”她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相关参数己经上传云台。”

“收到。”我压下心头掠过的那一丝奇怪的失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点头应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我来处理。” 目光尽量只放在沈乔递过来的操作台和闪烁着数据的屏幕上。

空气再次沉静下来。光谱仪低沉的嗡鸣，设备运行平稳的轻啸，键盘敲击清脆的噼啪声…实验室固有的白噪音重新编织起一张安全网。

那份闷闷的淤塞感似乎消散了，但胸腔里某个角落，却奇异地开始加速光合作用，生出一股细微却持续不断的能量，带着点难以名状的痒。光合作用……也许真的开始了？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波曲线，在心底默默记录下第一条实验观察笔记：对象——阳光（未知波长）；反应位置：胸腔某未知器官；初步现象：疑似……心率轻度加快及体表微热反应。具体催化原理尚待详察。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那双笔首包裹在白色橡胶防护靴中的修长小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栅。仪器低鸣，数据在屏幕上流淌。这是一个关于光与反应的全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