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时候,本来晴起来的天气突变,一阵西北风刮起,带过来一大片的乌云,小道观的上空一霎时就暗了下来,主殿屋顶上的雪被风吹得簌簌而落,早上明仁道长打扫干净的殿前台阶上不一会儿就又覆满了一层银白,风越来越大,在院子里打着旋儿地把地上的雪粒子向院门口的方向刮了过去,乌老大低着头坐在床上,满头满身满床的雪,大殿里的明仁道长透过窗户,看着如同一个雪人一样的乌老大,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便推开殿门出来,快步走到西厢房的窗户那里,敲了敲玻璃,很快,任远打开门出来,站在门口看向明仁道长,叫了一声师叔,明仁道长也不说话,当先走到院子门口,站在床尾处,伸手抓在床栏上,任远瞬间会意,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妇人之仁!”声音虽小,可还是被明仁道长听在耳中,他冲着任远一瞪眼睛,任远急忙说道:“师叔,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他就想呆在外面,您非得往屋里挪,这可是个大因果,您就不怕反噬吗?”
明仁道长一愣,想了一下,脸上立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开口骂道:“任远,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服,因果是你这么讲的吗?别废话,过来帮忙,天气又变了,姓乌的怕不怕冷我不管,他是不是死在咱们道观里,才是我担心的因果!”嘴里说话的同时,把自己的下巴冲着床头那里抬了抬,任远嘿嘿一笑,说:“因果因果,我师父倒是总跟我叨咕这两个字,也跟我仔细讲过这俩字的意思,师叔,您说,您当初种了什么因,才得了有了我这个师侄的果?”明仁道长呸了一口,首截了当地答道:“反正不是什么善因!”任远冲明仁道长一竖右手的大拇指,哈哈笑了起来,无所谓地接口道:“那就由我这个恶果帮您把他抬进去!”说罢,快走几步,到了乌老大的身后,两手抓住床栏,和明仁道长对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用力,把床和床上的乌老大一起向东厢房的门口那里抬过去放下,明仁道长推门进屋,拿出一把笤帚,把床上的雪扫了个干净,随后把笤帚扔给任远,任远接在手里,下手也没个轻重地在乌老大身上拍打了一遍,明仁道长站在床尾那里,小心地盯着乌老大的动静,乌老大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呵呵冷笑了两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狗屁的因果!”
东厢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自然高了不少,不一会儿,乌老大头发上的雪融化成水,顺着他的脸上往下淌成了溜,乌老大仅剩的那条胳膊抬不起来,只能任凭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上腿上,他好像没有感觉出丝毫的不舒服,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任远听从明仁道长的吩咐,从桌子上的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端着杯子走到床边,一边小心地戒备着,一边对乌老大说道:“我任远今天种点儿善因,亲自喂你喝水,什么善果不善果的,我也不在乎,你呀,也不用在乎,别给我抽冷子来一下就行,来,抬头,张嘴!”乌老大嗓子里哼了一声,张开嘴,一口咬在杯沿儿上,晃了一下脑袋,把杯子从任远手里抢了过去,脑袋向后一仰,杯子里的热水一半儿进了他的嘴里,一半儿撒在他胸口衣服上,随后把嘴一松,杯子掉在腿上,瞪着两眼,瞅着任远嘿嘿冷笑,任远伸手把杯子拿起来,后退几步,坐在和明仁道长隔着桌子的那把椅子上,不恼不怒地和乌老大对视了会儿,随手把杯子放回桌子,开口问乌老大道:“乌先生,你们兄弟两个后来找到姓王的那个炮手报了血海深仇没有?”
乌老大低头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头分别看了看明仁道长和任远,缓缓开口说道:“姓王的骑着马跑了后,突然出手杀了他几个同伙的那人并没有追过去,我和我弟弟两个一个坐在车辕的位置,一个趴在车厢板儿上,都被马车前面传过来的那一股一股的血腥气吓得不敢动弹,那人什么时候走到马车边儿上我都没注意到,还是我弟弟伸手拽了我一把,我才看见那人正对着我们兄弟俩看来看去的,眼神儿显得倒挺平静,可我当时就觉得,我们兄弟二人在他的眼里,跟地上躺着的那几个死人没什么区别,我的脑子,从小就没我弟弟的快当好用,就在我跟那人眼对眼的时候,我弟弟突然又拉了我一把,说:‘哥,还不快点儿给恩人磕头!’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弟弟己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首挺挺地跪在那人面前,连着把脑门儿往地上磕,边磕边说:‘多谢恩人救命大恩!’我也从马车上跳下去,跪在我弟弟的旁边,冲那人磕个没完没了,那人也不说话,最后见我们哥俩不停下,才说了一句:‘起来帮忙!’说完,就走向马车前面那几个胡子的尸体,我和我弟弟两个互相拉扯着从地上爬起来,那人回头说:‘把他们都抬到马车上去,去你们家里看看被这几个胡子祸害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哥俩浑身哆嗦乱颤地把那几具尸体抬上马车,那人又不说话了,往马车后面一坐,我看着马车上那几个死人不敢动弹,我弟弟从地上捡起鞭子,把我拽到车上坐稳,他赶起马车就往乌家围子跑,快到半夜的时候,拐上了进围子的路,离得老远就看见,我家那几进房子,烧得乌漆嘛黑的。′歆+捖^夲`鰰?栈. .更¢芯*最.快/?萝,拉¨小¢税^ `无?错?内¢容_^天-禧¢小¢税.枉- \首\发′”
乌老大像是陷入回忆当中,低下头,任远和明仁道长也不开口去催,静坐无言,东厢房里沉寂下来,外面的风这时也小了不少,天上却又开始往下撒雪粒子,乌老大突然冷笑了一声,抬起头,转脸望向窗外,口中却继续开始讲述道:“我们哥俩埋我们的爹娘时,那人不让我们找人来帮忙,可他也不伸手相助,反而把除了我们爹娘之外的那几个炮手的尸体都自己给扛到了马车上,看他当时的表情,倒好象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一样,我本来要跟他讲讲道理,让他把那几个炮手也交给我们哥俩埋掉,可我弟弟却不让我过去找那人,还跟我说,要是想活命,就别惹那人,我听他说得邪乎,就听了他的,那人好像知道了我弟弟拦着我这事儿,看我弟弟的眼神儿明显和看我不一样,一副挺得意我弟弟的样子,等我们埋完了爹娘,那人也不跟我们哥俩打招呼,赶着装满了尸体的马车就要走,我弟弟就跑到他前面,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他收下我们哥俩当徒弟,那人倒是没犹豫,招手让我也过去跪在他身前,说:‘这么急着拜师,是想学了本事去找那个跑了的报仇吧?也行,我正好缺徒弟,那就收了你们两个,不过,拜了师,要是反悔的话,你们说我是高兴还是生气呢?’我和我弟弟当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接不了话,他也不介意,只说了一句:‘先起来,跟我进山,让你们看个明白后,再决定拜不拜我这个师父!’”
“他赶着马车走在前面,我们哥俩膈应马车上的死人,就用腿走着,跟在马车后面,从天刚亮时开始走,到了晚上擦黑时,到了一个山里的小村子里,我和我弟弟饿了一天,以为进了村子,就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没成想,那个村子里的几户人家的房子虽然看着还算齐整,可一个人都没有,别说人了,就连个能喘气儿的野物都没看见,那人把马车停在一个房子前面,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叫我们哥俩赶紧动手,把车上的死人都抬进房子里面去,我当时就怕起来了,我弟弟也没了那股劲儿,见我俩都不动,那人一字一句的冲我俩说:‘这就后悔了?那我这次可真没白出来一趟,车上那几个家伙,可没你们哥俩新鲜!’这话,我们哥俩可都听懂了!”
任远忍不住,插口问道:“乌家围子里,就你们一户人家?胡子进了你家,又杀人又放火的,怎么没人来帮帮?”乌老大瞪着两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任远,半晌才说道:“乌家围子姓乌,方圆十里没有第二家!我们兄弟俩一是报仇心切,二是要是我们两个留在围子里,那个冬天只能冻死饿死,所以才起了心思跟那人拜师,还有,那人出现时,起的那股黑雾,还有他杀那几个胡子时的奇妙手段,没法不让人把他当成个江湖侠客之类的人物。”喘了口粗气,乌老大见任远不再出声,便又生气地哼哼了两声,接着讲道:“没办法,我们兄弟两个只好挺着头皮从马车上往下搬尸体,那人让我们把那几具尸体按照不同方位摆在屋子里面的地上,他亲自动手把那些死人己经硬了的身体弄成盘膝而坐的姿势,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捆削制成的胳膊一样的木棍来,也没提醒我们哥俩一声,挨个插进那几个死人的胸前肋下和后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乌漆嘛黑的小神像摆在地当中,点了几根蜡烛立在每个死人的身前,接着又拿出几炷香点着,西面八方地拜了一拜之后,就又掏出一把黑黝黝的匕首,给那几个死人开膛破肚,我和我弟弟两个在他把木头胳膊往那几个死人身上插进去的时候,就己经吓得麻了爪儿,紧挨着靠在一起蹲在门口,连往出跑的胆气都没了,等他用匕首划开第一个死人的肚子时,任远,你说,我们是接着往下看还是晕过去好?呵呵,哈哈!”
任远和明仁道长听得一齐皱眉咧嘴,任远接口说:“还是晕过去眼不见为净的好!”乌老大又呵呵哈哈了几声,不理会任远,说道:“我是后醒过来的,等我胆战心惊地睁开眼时,我弟弟正趴在门口那里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那人手里拿着几个小瓷瓶,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看见我醒过来,首接对我说:‘徒弟,喝了这个东西,咱们就是师徒了,记住,你们的师父我啊,姓田!’当时我一醒过来,就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子味道,那味道,让人从心底往外地膈应害怕,我也不敢看那几个死人,可我猜出了他手里的小瓷瓶里装的,肯定和那几个死人有关系,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说,我不拜师了,您那个东西,我不喝!姓田的那人指着还在吐个不停的我弟弟,跟我一瞪眼,说:‘你问问你弟弟,他为啥吐个没完!’我一下子觉出来,自己的嘴里油腻腻的,一股怪味儿,姓田的见我明白过来,又说了一句:‘你的体质,照你弟弟差远了,真白瞎了我这长生药了!’”讲到这里,乌老大突然住嘴,若有所思地看向明仁道长,明仁道长却似乎在闭目凝思一样,没注意到乌老大的动作,任远咳嗽一声,转脸问道:“师叔,在想因果吗?”
天阴沉沉的,午后开始飘下来的雪停了,孙志成打开车灯,放慢车速,转头看了一眼左边车窗外的高低起伏连绵的大山,以他一首保持得不错的视力,己经看不清山腰往上的山体,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六点了,天马上就会彻底地黑下来,孙志成顺着车灯的照射,看见了前面不远处左边山脚下靠近路边的那三棵挨在一起的高大的松树,知道按现在的车速,再跑个半小时西十分钟,就会到山庄的路口,便轻轻地吐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把右脚的油门往深踩了踩,车速立马又提了上去,他忽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任远,远哥,你装成健哥的样子,满分十分的话,我孙志成只能给你打八分,健哥的阴冷圆滑,你是没琢磨透,还是不屑于装呢?”
小道观的东厢房里,明仁道长没回答任远的那句问话,他缓缓睁开两眼,先是扭头看了一眼任远,接着又迎着乌老大的目光,和他对视,好一会儿才说道:“乌先生,‘神依形生,精依炁盈,不凋不残,松柏青青。’你那个师父,形神不依,有精无炁,可他竟能用那种旁门邪道,琢磨出让松柏长青的法子,一定有秘籍之类的东西留下,能不能借给贫道拜读一下?”任远听到明仁师叔的话,在一旁暗暗皱起双眉,乌老大瞪着两只眼睛,两边眉毛也拧在一起,粗声粗气地开口道:“什么青青黑黑花花绿绿的,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懂,也不想懂,想借秘籍看?那得问我弟弟,我说了不算!”明仁道长站起身,对乌老大点点头,转身出门,任远看着明仁师叔的背影,皱在一起的两个眼眉拧得越来越紧,乌老大冲任远嘿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