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着柴油味灌进驾驶舱,周远山盯着雷达屏幕上跳动的红点,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导航台上。这是他掌舵浙渔168号的第十七个年头,却第一次在北斗定位图上看到如此诡异的轨迹。
"老周,这鬼天气..."大副李海生搓着胳膊凑过来,电子海图突然闪烁起雪花纹。两人对视的瞬间,甚高频电台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声。
"沙...救...沙沙...东经122°15'..."破碎的女声混在杂音里,周远山猛地掐灭烟头。这个坐标正是他们此刻的位置。
暴雨在凌晨两点突然降临。探照灯穿透雨幕,光束里赫然漂着一艘木制帆船。船头站着的蓑衣老者高举油纸灯笼,橘色火光竟在暴雨中纹丝不动。周远山后颈发凉,那盏灯笼分明是浸过桐油的...
"救...命..."老者干瘪的呼唤穿透风雨。当李海生抛出救生圈时,周远山分明看见老者蓑衣下露出半截青灰色官靴——那是他在舟山博物馆见过的宋代水师制式。
船舱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老者的斗笠下,密密麻麻的蛆虫正从空洞的眼窝涌出。"血月当空,亡者引航..."腐朽的声带摩擦着北宋官话,枯指突然抓住周远山的手腕,"将军,该祭旗了。"
整艘渔船突然剧烈震颤。冷藏舱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响,周远山抄起消防斧冲过去,冷藏室门缝里正汩汩渗出黑红色黏液。三具身披鱼鳞甲的尸体蜷缩在带鱼堆里,其中一具的铜护心镜上,还刻着"宣和二年制"。
"北斗失效了!"驾驶舱传来惊呼。周远山奔上甲板,浓雾中漂浮着数十盏幽绿灯笼。他摸出贴身二十年的妈祖玉坠,温润的翡翠此刻竟烫得灼手。身后传来重物落水声,回头时,李海生的救生衣正缓缓沉入墨色海水。
子夜时分,血月破云而出。雾霭散去的海面上,浙渔168号竟与一艘千疮百孔的古战船重叠。甲板缝隙里渗出粘稠血浆,渐渐汇聚成北宋水师旗上的龙纹。周远山终于看清,那些所谓"带鱼"的银色反光,实则是古战船铁索上串着的累累白骨。
轮机舱的柴油机发出病态的轰鸣,王铁柱扯开汗湿的工装衫,后脊梁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铜制舱壁上倒映出他扭曲的背肌,暗红色纹路正沿着脊椎疯狂生长。
"这他妈..."他反手摸到皮肤下凸起的脉络,那些纹路像是活物般在皮下蠕动。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灼热的阀门上,滋啦腾起青烟。通风管道里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一截泡胀的指节突然从滤网孔洞垂下。
驾驶舱里的周远山听到惨叫冲下来时,正撞见轮机长蜷缩在油污里。掀开的工装衫下,暗红色符咒己蔓延至脖颈,细看竟是无数个篆体"祭"字首尾相衔。最骇人的是符咒边缘浮现出鱼鳞状纹路——与冷藏舱古尸铠甲上的镇魂符如出一辙。
"七天前..."王铁柱突然抓住船长裤脚,眼球凸出眼眶,"那个捞尸人...沙南岛那个捞尸人给我们看过相!"
周远山猛地想起出航前那个阴雨绵绵的清晨。穿蓑衣的驼背老头蹲在码头,浑浊的眼珠挨个扫过整船船员,最后盯着王铁柱说了句"海龙王要收走背上刻花的人"。当时众人只当是疯话,此刻想来,老头枯树枝似的手指分明在王铁柱后背虚画过什么。
冷藏舱突然传来金属撞击声。周远山抄起鱼叉踹开舱门,三具古尸竟呈品字形跪在碎冰上。中间那具戴着青铜面甲的尸体缓缓抬头,铠甲缝隙里涌出墨绿色海藻,缠绕着王铁柱落在舱里的扳手,在冰面刻出鲜红的生辰八字。
"这是...我的农历生日!"随后赶来的王铁柱瘫坐在地。话音未落,他后背符咒骤然发烫,暗红纹路竟渗出黑血。更恐怖的是冷藏室顶棚开始凝结血珠,每一滴落下都在冰面蚀刻出新的符咒,转眼间整个舱室地面布满了蠕动的血色篆文。
子时将至,血月穿透舷窗将符咒映得妖异非常。周远山突然发现所有篆文都在朝同一方向倾斜——轮机舱方向。当他拽着王铁柱冲过走廊时,整条通道的舱壁都在渗出血符,那些篆字像蝌蚪般追着他们游动。
"去船首!妈祖像下面!"周远山突然想起什么。两人跌跌撞撞冲进供奉舱,檀木神龛里的妈祖玉雕竟己布满裂纹。王铁柱扑倒在供桌前,后背符咒突然发出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供桌上的朱砂不知何时融成血泊,正与符咒产生诡异共鸣。
"脱衣服!"周远山抓起香炉里的海砂按在符咒上。砂粒触及皮肤的瞬间,王铁柱发出非人的嚎叫。那些暗红纹路突然暴起,竟在皮下游走成北宋水师旗上的蟠龙纹。供桌上的烛火倏地变成幽绿色,映出舱壁上一幅可怖景象——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正从海面升起,腐烂的手指抠着船壳往上爬。
冷藏室方向传来巨响,周远山抄起开光的桃木鱼叉冲出去。走廊尽头,那具戴青铜面甲的古尸正拖着锈迹斑斑的朴刀缓缓逼近,刀尖在钢板划出串串火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身后跟着七个湿漉漉的鬼影,每个鬼影后背都浮动着血红的活体符咒。
"癸未年七月初七..."古尸的面甲里传出闷雷般的低吟,说的正是王铁柱的生辰。周远山猛然醒悟,北宋宣和二年对应的干支正是癸未年,而今日恰是阴历七月七!
船底传来的战鼓声震得钢板嗡嗡作响,王铁柱背后的蟠龙符咒突然泛起磷光。周远山正要拽住他,轮机长双眼翻白首挺挺立起,西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
"将军...该收祭了..."青铜面甲古尸的朴刀重重顿在甲板,刀柄镶嵌的饕餮兽首突然睁开血红双眼。七个鬼影齐声长啸,整艘渔船顿时被浓稠的雾气包裹。雾气里浮出成串青铜铃铛,铃舌竟是风干的人舌。
冷藏舱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周远山转头看去,浑身结满盐霜的二副正同手同脚走来,他工装裤下裸露的脚踝上,不知何时缠着北宋样式的锁魂链。更恐怖的是其余失踪船员,他们脖颈后都浮现出缩小的活体符咒,如同牵线木偶般排成纵列。
"老周..."李海生的尸体突然从海里升起,湿漉漉的指间捏着半块青铜虎符,"你看这个..."他开裂的嘴唇机械开合,胸腔里钻出带着吸盘的章鱼触手,触须末端黏着块刻有"忠翊郎周"字样的腰牌。
周远山如遭雷击。二十年前父亲临终塞给他的传家玉佩,内侧正刻着同样的官职铭文。供桌下的船板突然开裂,升起座布满藤壶的青铜祭坛,坛面凹槽纹路与他手中的妈祖玉坠完全契合。
"原来我才是..."周远山话音未落,王铁柱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活体符咒如活蛇游向船长,蟠龙纹路瞬间爬满周远山全身。记忆碎片汹涌而至——九百年前的血月夜,正是他亲手将七名生辰特殊的士兵推入海中献祭。
雾气中浮现出巨大的蜃楼幻象。宣和二年的战船上,年轻将军跪在暴雨中,怀中抱着具被鱼群啃食大半的尸体。周远山看清那尸体的脸,竟是如今轮机长的模样。当将军将匕首刺入尸体心脏时,翻涌的海面下浮起无数刻着符咒的青铜樽。
现实与幻象重叠,周远山手中的桃木鱼叉突然重若千钧。七个鬼影架着他走向船舷,北斗导航屏上的经纬度正在疯狂倒流。他看见自己倒影变成金鳞铠甲的将军,而船栏外等待的,是九百年前那场未完成的献祭。
"时辰到!"青铜面甲古尸挥刀斩断缆绳。所有被标记的船员齐步向前,甲板渗出黏稠血浆汇成祭文。周远山突然摸到腰间玉佩,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炸响:"玉碎之时,因果尽断..."
血月移至中天,他猛地将玉佩拍在祭坛凹槽。翡翠迸裂的瞬间,二十年前父亲在风暴中与鬼船同归于尽的画面涌入脑海。冲天绿光自船首炸开,供桌下的镇海青铜樽轰然碎裂,樽内沉积九百年的黑血喷涌而出。
翡翠碎片割破掌心,混着黑血的记忆狂潮轰然灌入周远山的大脑。甲板上的血泊突然沸腾,映出九百年前的真实景象:
宣和二年的暴雨夜,年轻的周将军站在龟裂的青铜祭坛前。不是七名士兵,而是七具长满鳞片的鲛人尸骸被铁链悬在桅杆上。它们的腹腔鼓胀如孕,半透明的皮肤下可见蜷缩的畸形胎儿。
"这些海妖吞了整船粮饷!"监军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他掀开其中一具鲛人的嘴,黏连着血肉的利齿间咬着半块青铜兵符。周远山在记忆里闻到浓重的腐臭——那些所谓的"鲛人"分明是浸泡胀大的渔民尸体,腹腔里塞满了北宋制式的箭镞。
蜃景突然扭曲。暴雨变成血雨,被铁链禁锢的尸群开始剧烈抽搐。当第一个"鲛人"腹部爆开时,数万只荧光水母状的寄生虫倾巢而出。它们附着在士兵裸露的皮肤上,被寄生者立即瞳孔涣散,脖颈后浮现出暗红符咒。
"用至阴生辰者的血才能镇住妖卵!"随军道士的罗盘炸成碎片,他颤抖着指向星图,"必须是癸未年..."话音未落,监军太监的拂尘己洞穿他的咽喉。
记忆画面突然闪现青铜樽内部——樽底沉着具完整的鲛人骨骸,尾椎处长着珊瑚状的肉冠。当周将军被迫将七个士兵推入海中时,那些触碰到海水的符咒者瞬间爆体,喷溅的血雾竟在半空凝成镇压肉冠的符阵。
现实中的甲板开始隆起,周远山看到自己的血渗入船缝,激活了埋藏千年的青铜樽群。每个樽口都探出肉冠触须,触须末端的吸盘里嵌着人牙。最中央的青铜樽轰然炸裂,那具鲛人尸骸的眼窝里,正蠕动着二十年前死在鬼漩海域的父亲的面容。
"不是献祭...是镇压..."周远山突然醒悟,当年士兵的血根本不是献给海神,而是为了困住这些寄生海妖。北斗导航屏突然亮起,显示他们正位于东海海沟最深处——考古记录中宋代沉船群的坐标。
血月在这一刻发生日食。所有活体符咒者突然调转方向,机械地走向船尾。王铁柱的工装衫被撑裂,后背钻出肉冠触须,尖端赫然是失踪船员们的眼球。周远山抓起染血的桃木鱼叉,发现叉尖刻着与鲛人肉冠相同的纹路。
海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成群的青铜樽浮上海面。当第一个樽口的肉冠触须缠住周远山脚踝时,他腕间的符咒突然发烫。记忆再次涌现——当年周将军在最后时刻,将半块兵符塞进某个鲛人尸体的肉冠...
"爸!"周远山突然朝着最古老的青铜樽嘶吼。二十年前父亲与鬼船同归于尽的画面里,那艘幽灵船船首挂着的,正是刻着"忠翊郎周"的残缺兵符。
血雨中,所有肉冠触须突然转向。它们裹挟着周远山冲入海中,在接触到翡翠碎片的刹那,海底淤泥里升起具披挂金鳞甲的骷髅。当骷髅的手掌握住周远山流血的掌心时,肉冠触须上的寄生水母纷纷爆裂,化作荧光粉末汇向妈祖像的位置。
北斗导航发出刺耳的提示音,屏幕显示时间跳回2023年8月22日。海面恢复平静,那些游动的活体符咒正随着鲛人尸骸沉入深渊。周远山浮出水面时,看见朝阳正从浙渔168号的船艏升起,供奉舱里传来清脆的玉磬声——碎裂的妈祖像不知何时复原如初,掌心的玉净瓶中,一滴黑血正在晨光中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