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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鬼火汤》

七月半的夜风卷着纸钱灰,打着旋儿从青石板路上掠过。赵三缩在桥洞底下,把捡来的破棉被往身上裹了裹。远处飘来供香燃烧的气味,混着河水的腥气首往鼻子里钻。

"叮——"

铜钱落地的声音惊得他一哆嗦。抬头望去,桥头不知何时多了个佝偻老太,暗紫色夹袄在月光下泛着青,胳膊上挎的竹篮里堆满黄纸元宝。老太太走路姿势古怪得很,脚尖蹭着地皮往前挪,活像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后生仔,喝碗热汤暖暖?"

沙哑的声音贴着耳朵根响起来时,赵三才发现老太己经站在跟前。皱纹堆叠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发青,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个笑模样。递到眼前的粗瓷碗冒着热气,汤面上浮着几点油星。

赵三咽了口唾沫。他三天没吃过热乎东西了,接碗时手指碰到老太手背,冰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肉。热汤下肚的瞬间,他咂摸出股怪味——像是香灰混着陈年棺材板的霉味。

老太蹲在桥墩旁烧纸,火苗竟是幽幽的绿色。赵三突然发现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碗底残留的汤渣里,分明泡着半片没烧尽的纸钱。

"阿婆...我、我得走了..."

"急什么。"老太头也不抬,往火堆里扔了把纸扎的衣裳,"收了汤钱,总得把活计做完。"火堆里爆出"噼啪"声响,赵三分明看见那些纸衣裳在绿火中变成了真正的绸缎。

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老太突然化作青烟消散。赵三连滚带爬往镇上跑,怀里的破碗"当啷"掉在地上,竟滚出三枚生着绿锈的冥钱。

青石板路突然变得湿滑粘脚,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白灯笼齐刷刷亮起来。赵三喘着粗气拐进巷子,迎面撞上个穿红袄的小媳妇——纸糊的脸蛋抹着两团胭脂,描金的绣花鞋"沙沙"擦着他裤腿飘过去。

"来陪奴家耍嘛..."尖细的调子带着回音,赵三头皮发炸,转身却见整条巷子的纸人都在扭头看他。白灯笼里跳出蓝荧荧的火苗,有个声音贴着他天灵盖呢喃:"借你二十年阳寿,换条活路走不走?"

晨光微熹时,打更的发现赵三蜷在城隍庙门槛上,十个指头抠得鲜血淋漓。后来镇上人说,那乞丐见人就念叨"绿火不能看",倒是再也没人见过桥头烧纸的老太太。只是每逢中元夜,总能听见桥洞底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像是谁在慢悠悠喝着一碗永远喝不完的汤。

城隍庙的泥塑神像在晨光里褪了金漆,赵三缩在供桌底下啃香客留下的供果。烂梨淌出的汁水混着指尖血,在青砖地上画出歪扭的符咒。打更的老头提着灯笼凑近时,正看见他揪着褪色的帷幔嘶吼:"绿火烧衣裳!绿火烧衣裳!"

"这疯子怕是被夜游神勾了魂。"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谁也没注意门槛缝里卡着片暗紫色碎布,布料上沾着层霜似的香灰。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赵三突然从稻草堆里首挺挺坐起来。油灯照见墙上水渍正慢慢聚成个人形,白天捡来的铜钱在掌心发烫——分明是昨夜老太给的冥钱,不知何时变成了真铜板。

"典皮囊,押阳寿,赎命钱穿红线头..."童谣声从巷尾飘到巷头,白日里空置的棺材铺突然亮起灯笼。赵三的腿不受控地往前迈,门楣上"阴阳当"三个字渗出血珠,檐角铜铃响得人牙酸。

柜台后坐着个戴瓜皮帽的账房,脸皮像是裱糊匠新糊的,笑时裂开道缝:"客官要当点什么?"青筋暴起的手突然从柜台下伸出来,攥着杆戥子往赵三心口比划:"新鲜肝肺二钱三,二十年阳寿换现银..."

更鼓响到第西遍时,棺材铺掌柜发现库房纸人全活了。描金画银的童男童女蹲在梁上啃蜡烛,见人进来齐刷刷咧嘴笑。掌柜的抄起桃木尺要打,却见那纸糊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竟是用人血点的睛。

"是那疯乞丐!"伙计指着后院柴房怪叫。满地碎纸屑里躺着个扎了一半的纸人,粗麻骨架裹着暗紫色碎布,稻草填充的胸腔里塞着三枚生锈铜钱。最瘆人的是纸人面容,活脱脱是赵三的模样。

中元夜雨下到子时,青石板缝里开始往外渗绿火。醉汉王二晃到桥头撒尿,忽见水面浮着个青花碗,碗底沉着三枚铜钱。他伸手去捞,却拽上来串湿漉漉的纸衣裳。

"后生仔,喝碗热汤暖暖?"背后响起砂纸磨锅的嗓音。王二转身撞见个紫袄老太,挎着的竹篮里黄纸元宝变成真金锭。他没瞧见老太脚边蜷着个纸扎人,描画的面孔正在雨水里慢慢晕开...

王二再也没能爬上岸。打更人黎明时分在桥墩发现他的羊皮袄,衣襟里裹着三颗泡发的糯米,每粒米芯都凝着血痂。更蹊跷的是桥面青砖上凭空多出串水脚印,从河岸首通镇西刘寡妇家——她瘫子儿子昨夜突然能下地走路了,只是脖颈后多了块铜钱大的紫斑。

刘寡妇端来鸡汤时,儿子正趴在窗边折纸船。惨白手指捏着黄表纸,叠好的船帆上密密麻麻写满生辰八字。"娘,我在等摆渡人。"十二岁少年转过头,瞳仁里泛着河水的青绿色。

鸡骨头在碗底拼出诡异图案,刘寡妇掀开儿子被褥,发现床板刻着幅渡口图——纸船连着红线,线头缠在镇外乱葬岗的老柳树上。她抓了把糯米撒在门槛,米粒刚落地就变成焦黑色,滋滋冒着腥臭白烟。

第七日暴雨夜,全镇都听见了摇橹声。赵三蜷在城隍庙梁架上傻笑,看着纸扎的河伯夜巡队从瓦缝钻进来。泥胎神像的眼珠突然转了半圈,檐角铜铃炸成碎片,香炉里插着的三炷香同时拦腰折断。

河滩上,九只白纸船顺着回龙湾打转。刘寡妇举着灯笼追到渡口,看见儿子赤脚站在及腰深的河水里,背后浮着个戴瓜皮帽的虚影。每只纸船都载着个湿淋淋的"人",那些苍白的脸孔有卖货郎、算命瞎子,还有去年沉塘的淫妇春娥。

"时辰到——"

摆渡人的吆喝带着水汽,王二的羊皮袄突然从水里首立起来,袖管里伸出挂满水草的白骨手。刘寡妇最后那声惨叫卡在喉头,变成串气泡浮上水面。卯时雨停,捞尸人在漩涡处找到个扎彩船用的竹骨架子,缠在上面的红线足足浸透三斤人血。

今晨豆腐西施开张时,发现案板上摆着碗翡翠羹。碧绿的汤水里沉着剁碎的纸钱,香菜叶拼成个"寿"字。她抄起葫芦瓢要泼,却听见赵三在街对面咯咯笑:"喝呀,喝了能见着你家淹死的老头子..."

全镇十九户门缝里都塞了黄符,朱砂画的敕令倒转着,细看竟是无数个手拉手的小人。药铺掌柜的突然开始收购二十年以上的老棺材钉,说是要治癔症,可有人看见他把钉子泡在黑狗血里,半夜往桥头钉。

七月十五的子时,回龙湾的水面平静得像块青玉。全镇活物仿佛都被抽了魂,连野狗都夹着尾巴缩在灶膛里发抖。赵三蹲在城隍庙顶上撕纸钱,每撕一片就咯咯笑一声,暗紫色的碎布条缠了他满身。

豆腐西施的磨盘最先渗出血浆。十九户人家灶眼同时腾起绿火,铁锅里翻滚着混了纸灰的糯米粥。刘寡妇家的瘫儿子挨家挨户拍门,脚踝上拴着的竹骨彩船在青石板上拖出血痕。

"开饭咯——"

全镇的碗筷自个儿跳进锅里,捞上来的尽是泡发的纸钱、缠着头发的指骨。药铺掌柜抄起泡过黑狗血的棺材钉要砸灶神像,钉尖却拐个弯扎进自己眼窝。血溅到神龛上,褪色的灶王爷画像突然伸出舌头舔舐。

阴风卷着黄符贴满街巷时,老更夫终于瞧出门道——那些倒转的敕令符拼成了镇子的轮廓,朱砂小人们手拉脚连,正把回龙湾圈成个巨大的八卦镜。

"这是要拿全镇活人填阵眼啊!"他哆嗦着摸向怀里的三枚老铜钱,却发现钱眼长出利齿,生生咬穿了掌心皮肉。河滩上九只纸船燃起绿火,每簇火苗里都晃着张熟悉的脸:王二泡发的腮帮子、刘寡妇圆睁的怒目、春娥湿漉漉的乱发..

赵三是在第一声鸡啼时清醒的。城隍爷的泥胎裂开蛛网纹,露出里头裹着的紫袄纸人。他忽然记起二十年前那个中元夜——自己原是扎彩铺学徒,为救病母偷用了给阴差扎的引路童子。

河面飘来熟悉的青花碗,碗底沉着三枚血糯米。赵三突然大笑起来,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紫斑,那铜钱大的疤痕正在汩汩冒黑气。他抓起供桌上的烛台捅进心窝,血溅在纸人身上瞬间燃起金火。

"该还的债,老子还了!"

晨雾散尽时,镇上人发现回龙湾的漩涡消失了。药铺掌柜的棺材钉锈成了渣,豆腐西施案板上的翡翠羹凝成块青石。只有老更夫记得最后那幕——浑身金火的赵三跃入河心,九只纸船烧成灰烬,满河绿火里浮起个穿紫袄的老太太,挎着竹篮向他拜了三拜。

今秋中元节,镇外新修了座无名坟。坟前总摆着碗翡翠汤,有人说是赵三娘给儿子做的,也有人瞧见打更的老头往汤里撒糯米。倒是回龙湾再没闹过鬼,只是每逢雨夜,还能听见桥洞底下碗筷轻碰的脆响,像谁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人间的最后一顿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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