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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中元夜夜马行》

老宅门前的白灯笼在夜风里晃得厉害,我蹲在门槛上烧完最后一沓纸钱,火星子被风卷着往天上窜。墙根底下摆着下午新扎的童男童女,纸糊的眼珠子被灯笼照得发亮,冷不丁看过去像活人似的。

"叮铃——"

檐角铜铃突然炸响,惊得我手里的火钳差点掉进火盆。抬头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离子时还有两分钟。我摸着胸口顺气,暗骂自己没出息,守着纸扎铺过了二十七个中元节,怎么今年格外心慌。

"店家,还做生意么?"

沙哑的嗓音贴着后脖颈炸开,我浑身汗毛倒竖,扭头看见个佝偻老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青灰布衫皱得像腌菜,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最瘆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泛着死鱼肚的灰,瞳孔却黑得能吸光。

"您、您要什么?"我往火盆边上挪了挪,纸灰腾起的细烟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旋。

老头伸出鸡爪似的手指,首勾勾指着墙角那匹枣红纸马:"要这样的,鬃毛染成白色,西蹄包金箔,马鞍要青缎面绣银线。"他说话时嘴角纹丝不动,声音像是从腹腔里挤出来的,"寅时三刻来取。"

我听着窗外渐密的雨声,赔着笑摆手:"您看这都子时了,再说金箔...…"

"啪!"蓝布包袱砸在案台上,露出半截油纸包。我抽着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三十年往上的老陈皮,药材铺子都找不着的好货。老头枯树皮似的脸突然贴近,我闻见一股子陈年棺木的潮气:"定金。"

铜铃又响了一声,这回带着颤音。我瞥见老头脚边积着一滩水,可外头雨还没下大呢。后槽牙咬得发酸,我抓过剪子开始裁金箔:"成,您寅时来。"

老头转身时我才发现不对劲——灯笼把他的影子投在砖墙上,本该是脑袋的位置空荡荡一片。我手一抖,金箔划破指腹,血珠子滴在马鞍上,青缎面立刻洇开朵暗红的花。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巷子深处传来马蹄声。不是纸马烧化时的噼啪响,是真真切切的"嘚嘚"声,混着铁掌磕在青石板的脆响。我攥着桃木尺缩到柜台后,听见那声音停在铺子门口。

纸马的眼珠子突然转了个方向。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我想起爷爷说过,中元夜子时过后,走街串巷的可不一定是活人。那匹枣红纸马明明还没画眼睛,可我现在分明觉得它在盯着我看。

寅时的梆子声像是催命符。老头准时出现在雨幕里,布鞋踩在水洼上竟不起涟漪。我把扎好的白鬃马抬出来,金箔在灯笼底下泛着冷光。老头伸出指甲发青的手抚摸马背,纸马突然发出声嘶鸣!

"好马。"老头喉咙里滚出古怪的笑声,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案上。我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手背——凉的,像摸到井水泡过的石头。

铜钱"叮铃"散开,我低头去捡,再抬头时铺子里空无一人。白灯笼猛地晃起来,我看见纸马驮着老头往巷子深处去,马蹄溅起的水花泛着幽幽绿光。更骇人的是,每经过一户人家,纸马就矮下去一截,最后连人带马消失在青石板缝里。

天亮时我发现案上的铜钱生了层铜绿,凑近一看,钱眼儿里结着蛛网。隔壁棺材铺的王叔来串门,瞅见那匹枣红纸马突然变了脸色:"这马眼睛谁点的?"

我凑近了看,马眼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描上了瞳仁,用的还是我昨夜擦手的血帕子。王叔抄起三炷香插在门口,压低声音说:"昨夜里土地庙的泥马像裂了道缝,庙祝说看见个穿青灰衫子的老头骑着白马往西去了......"

我摸着发烫的铜钱没吭声,西边可是镇子上的乱葬岗。打那天起,我扎纸马总要往马鞍底下塞片老陈皮。甭管来的是人是鬼,收了我的礼,总得讲几分情面不是?

铜钱在香炉里化了三天三夜,那股子土腥味还是散不掉。我蹲在门槛上搓艾草,抬头看见对街阿婆挎着菜篮子绕开铺子走,她家小孙子扒着门框偷看,被老太太一把拽回去。自打中元节后,街坊邻居看我的眼神活像看瘟神。

"叮——"

柜台抽屉突然震动起来,染血的铜钱在里头跳得叮当响。我抄起桃木尺压住抽屉,木纹里渗出暗红水珠,顺着尺子往下淌。这玩意儿最近每到申时就闹腾,连隔壁王叔养的看门狗都开始冲着我家铺子狂吠。

后半夜让尿憋醒,我迷迷糊糊摸到天井,月光把晾衣绳上的纸衣裳照得透亮。竹竿上那件给张老爷子备的藏蓝寿衣突然鼓起来,袖管里伸出团灰雾,雾里裹着半张人脸——正是去年淹死在镇东河沟的醉鬼刘三!

我两腿钉在原地,眼瞅着那团灰雾飘到井沿。刘三剩下的半张脸像泡发的馒头,眼珠子挂着水草,喉咙里咕噜咕噜冒水泡:"陈师傅...借件衣裳......"

瓦缸里泡着的纸浆突然沸腾,我抓起案台上的朱砂笔往寿衣上甩。血点子沾到灰雾"滋啦"一声响,刘三发出老猫似的惨叫,卷着阴风撞开院门。第二天早上,我在门槛缝里抠出半片腥臭的鱼鳞。

"你这是沾了阴债。"王叔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子指着檐角新结的蜘蛛网。那蛛丝在日头底下泛着银光,织的竟是幅马踏祥云的图案,"昨夜土地庙供着的三牲祭品全发了霉,知道为什么单你这铺子招东西吗?"

他烟杆敲了敲我腕子,前些天被金箔划破的伤口结了黑痂,凑近看像条蜈蚣趴在上头。我忽然想起那夜纸马点睛时,血珠子渗进青缎马鞍的模样。

铜钱又开始在里屋蹦跶,这回连桃木尺都镇不住。抽屉"砰"地弹开,十二枚铜钱排成个箭头,齐刷刷指向西墙。我抄起铁锹顺着方向挖,第三下就撞上个硬物——埋在墙根下的陶罐裹着层冰碴,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褪色的小纸人,每个眉心都点着朱砂痣。

最底下压着张黄符纸,爷爷的字迹龙飞凤舞:"癸酉年七月初七,收无主冤魂十二具"。算算日子,正是我满月那天。

陶罐出土的瞬间,后院传来纸马嘶鸣。我冲过去时,那匹枣红纸马正在月光下尥蹶子,马肚子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陈皮渣。前夜给李家扎的纸轿突然自个儿烧起来,火苗窜起三尺高,青烟凝成个驼背人影。

老头这次没穿青灰衫,换作绛紫寿衣,胯下纸马眼窝里淌着血泪。他扬手抛来串铜钱,正巧套在我腕子的伤口上,冰得刺骨:"寅时三刻,备好渡船。"

铜钱箍着的地方开始发烫,我低头看见十二个小纸人正在陶罐里跳舞。西边乱葬岗方向传来隆隆雷声,空气里泛起河底淤泥的腥气。瓦缸里的纸浆突然漫出来,在地上汇成个歪歪扭扭的"祭"字。

我摸出枕头下的老菜刀,在掌心拉出道血口子。爷爷说过,扎纸匠的血能通阴阳,就是不知道活人的身子骨,经不经得起这般折腾......

铜钱在腕子上烧出圈焦痕时,我正把最后一捆艾草塞进船缝。纸扎的渡船足有三丈长,船帆是用百家布拼的,龙骨里缠着浸过黑狗血的竹篾。十二个小纸人蹲在陶罐里啃我的血痂,啃一口船身就红一分。

乱葬岗的乌鸦黑压压罩过来,王叔拎着半截桃木剑撞开院门:"西郊坟地的碑林全裂了!你爷爷当年......"

"我知道。"我割开染血的绷带,看着血滴在陶罐里溅起青烟。昨夜翻遍爷爷的手札,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以血亲为引,可渡怨归位"。三十年前那场山洪冲垮陈皮商队,十二口人困在塌方的山洞里,正是我满月那日。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纸船突然浮空三寸。十二道灰影从陶罐里钻出来,脖颈上都系着褪色的蓝布条。为首的驼背老者摘下斗笠,露出被山石砸烂的半边脸——正是当年运陈皮的领队。

"时辰到了。"老者的声音混着山风呼啸,乱葬岗方向升起十二盏绿灯笼。我扛起船头往西走,纸船掠过青石板路,在身后拖出带血的水痕。

坟地的土腥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纸人轿夫抬着顶漏风的轿子拦在道中。轿帘一掀,滚出个浑身长满水藻的泥人,指缝里还夹着片老陈皮——是泡涨了的刘三!这醉鬼竟扒着渡船追到坟地来了。

老者袖中甩出串铜钱,正打中刘三的天灵盖。我趁机咬破舌尖,把血喷在船头符咒上。纸船猛地胀大数倍,船帮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把沿途孤魂野鬼全拽了上来。

乱葬岗深处裂开道地缝,底下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十二盏绿灯笼排成奈何桥的样式,纸船却突然调转船头。老者烂掉的眼窝对着我:"陈师傅,这船本该三十年前就启程。"

我攥着爷爷留下的镇魂钉,突然明白当年山洪里为什么就陈家纸扎铺完好无损。原来我的命,是十二个陈皮客的怨气换来的。

"走你该走的路!"王叔的桃木剑劈开轿子,他道袍里飞出成串符纸。我最后看了眼镇子方向,抡起铁锤把镇魂钉楔进船头。

纸船轰然冲进地缝的瞬间,十二道灰影化作青烟钻入船身。刘三尖叫着被甩出船舷,乱葬岗的土包像活过来似的开始蠕动。我看见老者从怀里掏出片老陈皮,那正是他当年给我的定金。

地府阴风刮得人皮肉生疼,船头突然亮起盏白灯笼。爷爷的虚影提着灯笼站在船头,还是生前扎纸马时的模样。船尾的铜钱串哗啦啦响,在冥河里铺出条金光大道。

寅时三刻,纸船在忘川河畔碎成万点星火。十二道身影朝着彼岸长揖到地,老者褪去可怖容貌,露出带着笑纹的脸:"手艺传到你这辈,才算圆满。"

我在还阳路上吐出口黑血,掌心铜钱印痕己化作朱砂痣。回到铺子时天刚擦亮,那匹枣红纸马裂成两半,马腹里的陈皮渣香得沁人心脾。

后来镇里人传说,西郊坟场一夜之间开出十二棵橘树。我依旧扎着纸马纸船,只是马鞍底下总要裹片陈皮。偶尔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屋梁上有铜钱相碰的轻响,像是故人从冥府捎来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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