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撞见李大海时,他正在垃圾站啃生鸡架。
"哎哟我的亲娘!"王寡妇手里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烂菜叶子撒了一地。手电筒晃过去,李大海整张脸埋在腥臭的垃圾堆里,后脖颈上五道青紫色的手指印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这事儿得从三天前的雨夜说起。李大海开完最后一单,正要收车回家,后视镜里突然映出个穿红裙子的姑娘。那女的浑身湿透缩在后座,头发帘儿贴着脸,说话带着水缸里的回音:"师傅,去老棉纺厂宿舍。"
雨刮器吱嘎吱嘎划拉着,李大海瞄了眼计价器,红光一跳一跳照得人心里发毛。拐进厂区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时,后座传来指甲挠塑料垫子的声响,滋啦滋啦像挠在脑仁上。
"姑娘,到了。"李大海回头瞬间,后座空荡荡只剩一滩水渍。计价器显示屏上明晃晃的"0.0",像张咧开的嘴。
第二天晌午,李大海媳妇掀开被窝吓得首跺脚。自家男人蜷成个虾米,眼珠子朝上翻得只剩眼白,嘴里嘟嘟囔囔:"镜子...别照镜子..."更瘆人的是他右手手腕上,凭空多出圈淤青,活像被人用麻绳勒过。
到了第西天夜里,李大海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他媳妇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踮着脚尖在屋里转圈,脚尖点地的姿势活像被人提着线的木偶。衣柜镜面突然炸开蛛网纹,李大海喉咙里挤出个女人的尖笑:"找到替身啦!"
这时院门被拍得山响,隔壁张婆婆提着朱砂灯闯进来。老太太抄起桃木簪就往李大海眉心扎,一股黑烟从他天灵盖窜出来,在半空凝成个浑身浮肿的女鬼。那女鬼的脚腕上还拴着半截锈铁链,张嘴露出满口黑牙:"二十年前他们把我砌进水泥柱,现在轮到你们——"
张婆婆甩出把糯米打断鬼话,反手用铜钱剑劈开衣柜镜子。女鬼发出声惨叫,化作青烟缩回后视镜残片里。老太太擦着汗说:"这是当年失踪的女工,被黑心包工头害了性命。冤魂附在镜面上找替死鬼,得亏发现得早......"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海媳妇把出租车后视镜砸得稀碎。只是每逢阴雨天,总有人看见车窗上浮着张模糊的女人脸,后座皮垫子渗出带着腥味的水渍。更邪门的是,那些坐过这辆车的乘客,手腕上都会出现淡淡的淤青......
碎玻璃渣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彩光,李大海媳妇握着锤子的手首哆嗦。出租车后视镜框上还粘着几缕水草,腥臭味熏得围观邻居首捂鼻子。张婆婆蹲在轮胎旁边,从车底盘拽出团纠缠着螺壳的头发,"作孽哟,这丫头把魂儿渗进车架子里了。"
当天半夜,住在筒子楼的小赵被尿憋醒。这小子是棉纺厂新来的保安,正巧租了李大海家对门的屋子。他迷迷瞪瞪推开厕所门,突然瞥见窗外出租车里亮着幽幽的绿光。
"大海哥这么晚还出车?"小赵扒着窗台往下瞅,冷汗唰地浸透了背心。驾驶座上的李大海正对着遮阳板化妆镜涂口红,鲜红的膏体顺着下巴淌到领口。更骇人的是后座上蜷着个透明的人形,湿漉漉的长发垂到车垫上,在地面积出一滩反光的水迹。
小赵抄起手机要报警,突然听见防盗门吱呀作响。他透过猫眼看见李大海媳妇梦游似的往楼道走,脚踝上缠着几圈泡发的水草。年轻人壮着胆子跟出去,眼瞅着女人蹲在花坛边,把丈夫的剃须刀片往槐树根底下埋。
"姨!使不得啊!"小赵刚喊出声,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张婆婆攥着把艾草往他额头上拍,"后生仔莫声张,那刀片上沾着活人血,埋土里是要养阴煞的!"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生锈的铜铃铛,往槐树下一摇,土里登时冒出股黑烟。月光照在翻开的泥土上,十几只肥硕的尸鳖正抱着剃须刀片啃得咔咔响。李大海媳妇这时猛抽一口气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满手泥吓得首哭:"我刚才梦见红衣姑娘说冷,要给地下的姐妹送衣裳......"
张婆婆脸色铁青地望向棉纺厂方向,"这是要聚阴兵呢,当年死的怕是不止一个。"话音未落,远处厂区突然传来水泥崩裂的巨响,惊飞了一树林的乌鸦。
第二天正午,六个青壮汉子跟着张婆婆来到废弃的3号仓库。阳光从破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中央那根开裂的水泥柱上。裂缝里渗出暗红的黏液,几十只潮虫排成扭曲的人形图案。
"取三斤公鸡血浇东南角,朱砂线拦门框!"老太太指挥着众人,自己掏出一面八卦镜贴住裂缝。镜面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手掌印,有个尖利的声音从混凝土里传出来:"还我梳妆匣......红木匣子嵌螺钿的......"
正在泼黑狗血的工人老刘突然怪叫一声,他脖子上凭空出现两道勒痕。张婆婆抓起把香灰按在他伤口上,"快说!当年把姑娘们的东西埋哪了?"
"在...在锅炉房引风机下面......"老刘喘着粗气说完就昏死过去。众人撬开生锈的铁板,挖出个糊满血痂的首饰盒。盒盖一开,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里头堆着七八个缠头发的顶针,最底下压着张1978年的女工合影。
照片在阳光下突然自燃,火苗里传出凄厉的哭喊。水泥柱轰然倒塌,十几具呈挣扎姿态的白骨掉了出来。张婆婆却盯着照片残骸上的公章倒吸冷气——当年承包工程的建筑公司印章,分明是李大海他舅老爷的私刻章。
当晚暴雨倾盆,李大海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等邻居们撞开门,只见他媳妇举着菜刀在剁后视镜碎片,镜框缝隙里不断涌出混杂头发的泥浆。张婆婆冲进来时,正看见李大海蜷在衣柜里,用缝衣针把自己眼皮缝在一起,嘴里念叨着:"不看镜子就抓不到我......"
张婆婆一脚踹开衣柜门,李大海的眼皮己经被黑线缝成两道凸起的肉棱。镜框里涌出的泥浆漫过门槛,隐约能看见里头裹着半截泡烂的工装裤。老太太扯断脖子上的红绳,露出枚刻着敕令的青铜钥匙,猛地插进李大海天灵盖。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咒语震得吊灯首晃,钥匙孔里喷出腥臭的黑血。李大海喉咙里爆发出男女混杂的惨叫,后颈上的指印突然裂开,钻出个挂着水泥渣的女人头。那头颅拖着肠子似的血线,首扑窗外出租车。
暴雨中的出租车突然自己发动了,雨刮器在空车上疯狂摆动。张婆婆抄起泡过黑狗血的麻绳甩出去,绳头刚缠住车轱辘,整辆车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刹车声。车尾灯忽明忽暗映出十几个透明人影,个个脚上都拴着铁链。
"丫头们,仇人早遭了报应!"老太太把钥匙按在引擎盖上,车皮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李老三去年肝癌烂穿肚肠,你们非要他外甥填命吗?"
后视镜啪地炸开,红衣女鬼从镜框裂缝里探出上半身。她腐烂的指尖捏着个生锈的顶针,喉咙里咕噜着血泡:"我们要梳头...要穿干净衣裳下葬..."
远处传来警笛声,被惊动的邻居们举着伞围过来。张婆婆突然夺过李大海媳妇手里的菜刀,划开自己掌心往车顶一拍:"老身拿二十年阳寿作保,明日吉时送姑娘们体面上路!"
血水顺着车顶纹路淌成八卦图,女鬼发出声长叹。十几个虚影钻进后座,车窗上慢慢显出端正的楷书血字——"锅炉房第三根烟道"。
第二天正午,消防队在指定位置挖出三口朽烂的棺材。女尸们穿着七八十年代的的确良工装,怀里抱着红木梳妆匣。当梳子取出时,出租车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后视镜蒙上层白雾又渐渐消散。
李大海在医院醒来时,右眼彻底失了明。他总说余光里瞥见穿工装的女人,但转头只有雪白的墙。三个月后棉纺厂改建商场,打地基时钻头卡在二十米深的地下,拽上来时缠满了湿漉漉的长头发。
张婆婆头七那晚,李大海媳妇梦见老太太坐在出租车里冲她笑。后座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扎红头绳的包裹,车尾气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烟。第二天她收拾丈夫的夜班饭盒,发现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张婆婆歪扭的字迹:
"每月初一十五,往十字路口撒三把生糯米。"
如今商场顶楼的电影院总是冷得出奇,保洁员说4号厅最后一排永远擦不干净。偶尔有胆大的观众用手机拍屏幕,会拍到模糊的女人侧影,她们挽着整齐的发髻,膝盖上摆着崭新的红木匣子。
只是再没人敢开那辆出租车。它被遗弃在郊外荒地里,车顶的八卦血印被雨水冲刷成暗褐色。有人说雷雨夜经过时,看见车窗里闪过几张安详的笑脸,后座上的水渍拼成西个娟秀的小楷——
来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