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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银镯渡》

夏日的暴雨下得邪性,把整个青螺湾泡成了浑黄的水世界。我蹲在船头抽旱烟,看着雨点子砸在湖面上,溅起的水花里带着腥气。这雨己经下了三天三夜,村头王瞎子说,这是湖底的水猴子要上来讨替身了。

"三爷!三爷!"岸上传来喊声,栓子撑着油布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周老爷要的二十斤鳜鱼,您今日还送不送得?"

我嘬了口烟袋锅子,火星在雨雾里明明灭灭:"这天气出船,怕是连人带船都要喂了龙王。"话没说完,西南角的天突然裂开道口子,夕阳像掺了血似的泼下来,照得湖面泛起诡异的金红色。

突然船身猛地一晃,渔网里传来"咯啦咯啦"的怪响。我探身去扯,网绳却像被什么拽住了似的首往下沉。栓子抄起船桨要来帮忙,水面"哗啦"炸开,半张泡得发白的人脸从渔网缝隙里一闪而过。

"娘咧!"栓子一屁股跌坐在船板上。我攥着网绳的手首打颤,那东西分明是具女尸,可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左腿骨反着拧了半圈,右手还攥着半截锈成绿色的铜锚链。

更瘆人的是女尸脖子上挂着的银镯子,借着夕阳能看清内圈刻着生辰八字——壬寅年七月十五。我后脊梁蹿起一股凉气,二十年前中元节,周家那个投湖的丫鬟小翠,戴的就是这样的镯子。

当夜子时,村里响起了第一声惨叫。

周家看门的老张头被发现溺死在自家水缸里,七窍塞满了腥臭的湖泥。更邪门的是,他脚踝上缠着几缕水草,草叶间还粘着星星点点的绿铜锈。我蹲在院墙根抽烟,听见几个后生压着嗓子说,昨夜看见老张头醉醺醺往湖边走,身后跟着串湿漉漉的脚印。

第二日雨势更急,湖面上起了层白雾。我缩在船舱里补网,忽听得芦苇荡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动静,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浅滩走。掀开草帘子一看,浑身的血都冻住了——雾里影影绰绰立着个骷髅架子,肋骨上缠着铜链子,每走一步就有水珠从骨缝里往下滴。

那骷髅突然转头,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我。它举起半截臂骨指了指西南方向,我这才发现湖心不知何时多了片黑黢黢的阴影,像极了......水底长出来的树林子!

"三爷快看!"栓子突然指着岸边尖叫。周家的画舫正在往湖心划,船头摆着香案,两个壮汉架着个穿红嫁衣的姑娘。我认得那姑娘,是周府新买的哑巴丫头。

画舫行到阴影上方时,整片湖水突然沸腾起来。十几条白骨手臂破水而出,拽着铜链子把画舫绞成了碎片。周老爷的惨叫声刚出口就被水吞了,那个哑巴姑娘却浮在水面,身下托着块刻满符咒的木板。

后来我才听说,周家祖上就是在这片湖上发迹的。百年前有艘运官银的船沉在此处,周家太爷用十二条人命献祭,把沉银所在的水域用铜锚链封成了死局。那些缠着铜锈的白骨,原是守着财宝的冤魂。

如今暴雨冲开了封印,水底的冤魂到底还是找上了债主。只是那哑巴姑娘第二日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往雾里走,脚腕上银镯子叮当响,正是当年小翠戴的那只。

栓子举着松油火把往水里照,火光在浪头里碎成金箔。昨夜周家大宅叫洪水泡塌了房梁,露出地窖里十八口包铜皮的箱子,箱底渗出来的水都是猩红色的。老辈人这会儿才敢说,当年周家太爷在沉银船上当伙夫,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首游上岸的。

我蹲在青石码头上补渔网,总觉得后脖颈发凉。自打周家败了,半夜总能听见湖心传来铁链子拖地的声响,有时还夹杂着女子哼的小调——"七月半,水灯晃,冤魂要过奈何桥"。

这日晌午,镇上来了个游方道士。那人穿着褪了色的青布袍,腰间别着个裂了缝的铜葫芦,说是要寻个生辰八字属虎的姑娘。当他说出"壬寅年七月十五"这几个字时,我手里的渔梭子"当啷"掉在了地上。

"道长说的可是二十年前投湖的小翠?"我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那丫头命苦,叫人牙子拐到周府当粗使丫鬟,因着不肯给老爷当通房,被捆着石头沉了湖。"

道士从袖中摸出个褪色的香囊,里头掉出半片银镯残片,内圈赫然刻着同样的生辰。我浑身汗毛倒竖——这残片的断口,正与女尸身上那只镯子严丝合缝。

"那夜托梦的姑娘,脚踝系着五色丝绦。"道士指着西南方的芦苇荡,"劳驾老丈撑个船,贫道要会会这'水骨娘娘'。"

船至湖心时,日头突然暗了。水里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成百上千的银镯子从淤泥里翻上来,叮叮当当撞在船板上。栓子突然指着水下尖叫:"三爷快看!那是不是......"

浑浊的水波下,密密麻麻的白骨手脚挽成莲花状,正托着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往上浮。她腕上的银镯泛着青光,发间别着朵将开未开的白菡萏,正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莫怕。"道士把铜葫芦往水面一掷,"今日中元,该送姑娘们回家了。"葫芦嘴突然喷出幽蓝的火焰,烧得缠在白骨上的铜链子噼啪作响。

水底的骸骨们突然齐声哀鸣,湖面腾起三尺高的白雾。雾里影影绰绰现出十二顶青布小轿,轿帘上绣的却不是鸳鸯,而是狰狞的镇水兽。小翠的魂魄朝我们盈盈一拜,转身踏上一盏浮出水面的莲花灯。

"且慢!"道士突然甩出张黄符贴在我背上,"老丈当年在周府后门泼的那碗热粥,可还记得?"

我猛然想起那个冬夜,周府角门缝里塞出来的半块馍馍,还有小翠冻得发紫的手指。原来因果早在那时就系上了——昨夜洪水冲垮周府时,独独我家瓦片都没湿半片。

子时的梆子声里,十二顶鬼轿沉入湖底。天明时有人在淤泥里挖出块石碑,上头朱砂写的"积善渡"三个字鲜亮得扎眼。如今青螺湾的渔家出船前,都要往水里撒把糯米,说也奇怪,网子里的银鱼总比别处多上三成。

只是每逢阴雨夜,守船的老汉还能听见湖心传来银镯相碰的脆响,伴着那支听不真切的歌谣:"莫贪金银重,且看善字轻......"

立秋那日晌午,青螺湾的湖水突然清了。水底的白骨林化作雪白沙砾,日头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我蹲在船头搓麻绳,忽见湖心咕嘟咕嘟翻起碗口大的水泡,竟浮上来半截青石碑。

栓子拿竹篙子勾过来看,碑上密密麻麻刻着百十来个名字,最顶上三个朱砂字还渗着水珠子——"赎罪录"。打头那个周德贵的名字我认得,正是周家太爷的本名。

当夜起了大雾,我梦见小翠穿着水绿衫子立在船头。她腕上的银镯子褪了锈,露出里头刻的道家符咒。"三爷仔细瞧好了。"她伸手往湖面一划,水底下竟亮起连片的青光,照得沉银官锭上的血手印纤毫毕现。

鸡叫三遍时,镇上传来消息:省城来了批官兵,说是要打捞前朝的沉银。我带着道士赶到时,正瞧见个红顶官儿往水里扔金元宝。水面突然旋出个黑洞,十几条缠着铜链的白骨手臂攀上船帮,把整箱金元宝拖入深渊。

"贪念不灭,封印永存。"道士从怀里摸出小翠的银镯,往水里一抛。镯子沉下去的地方突然绽开朵莲花,花心里托着个檀木盒子。盒盖掀开那刻,所有人都倒抽凉气——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铜纽扣,正是当年沉船上水手的衣裳扣。

寒露那日,道士在湖边做了场大醮。十八口桐木棺材沉入水骨林旧址,每口棺里都放着件带血渍的旧衣裳。当最后一张往生符烧成灰烬时,湖面突然跃起成千上万尾银鱼,鱼鳍在日头底下泛着青光,活像百十只银镯子在跳傩戏。

我留了个心眼,把当年小翠塞给我的半块馍馍供在船头。当夜子时,船板缝里窸窸窣窣长出株并蒂莲,花开时里头掉出枚铜钥匙。顺着莲茎摸下去,竟在淤泥里挖出个陶瓮,瓮里装满碎银子,每个银角子都刻着"渡"字。

来年开春,青螺湾立起座八角功德亭。亭柱上刻着十二幅镇水图,暗合十二时辰的方位。有个云游画师说,每幅画里藏了个穿水绿衫子的姑娘,提着莲花灯给夜航人引路。

只是每逢七月半,老船公们总要叮嘱后生:"撒网莫过申时三刻,收船切记留盏油灯。"这些年总有人不信邪,可那些贪心多捞一网的,网眼里准会卡着带铜锈的银镯子。倒是常往湖心撒糯米的船家,网子沉得拽都拽不动。

前些日子省城来了个白胡子老道,站在功德亭里盯着西南角看了半日。临走前他捋着胡子笑:"好个'善字碑',比什么镇妖塔都管用。"我眯眼细看,才发现亭子飞檐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青铜铃,铃舌做成银镯子的模样,风一过,叮叮当当响彻整片青螺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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