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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熊瞎子》

关三炮哈着白气蹲在雪窝子里,后腰上别着的火药葫芦冻得梆硬。远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攥紧了老套筒的枪托,指节上的冻疮崩裂出血珠子。

"爹,是狍子不?"十七岁的栓柱缩在桦树后头,新絮的棉袄领子支棱着兔毛。关三炮刚要张嘴,忽然瞥见雪地上那串脚印,喉头猛地发紧——碗口大的爪印陷在雪里,每个趾头前头都勾着五道尖棱。

"回!"老猎人拽着儿子就往山下退,皮靴踩得积雪咯吱作响。这哪是熊瞎子脚印,分明是铁匠铺打出来的铁爪子。去年腊月王铁匠就是这么被拖走的,村口雪地里只剩半截套着铁护腕的胳膊。

火折子刚擦出火星,那东西突然首挺挺立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黑毛下头裹着半张人脸,左眼眶里塞着颗锈迹斑斑的猎枪弹丸,右眼窟窿里噗地窜出团红火苗。关三炮后槽牙咬得生疼,那分明是西十年前被熊拖走的马六叔的脸!

"三炮啊..."熊瞎子喉咙里咕噜着人声,嘴角挂着半截黄铜烟嘴,"那年你说要给我捎的关东烟,咋还没送来?"

栓柱裤裆里热流顺着腿肚子往下淌,那熊瞎子说话时喷出的白气里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片子。关三炮把儿子往身后一搡,火药葫芦的塞子早被他咬在嘴里,硫磺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

"马六叔..."老猎人喉咙里挤出哭腔,"那年大雪封山,我爹带着我们八个后生找你..."他边说边退,左手悄悄摸向腰间装铁砂的麂皮袋。

熊瞎子突然用爪子挠向自己胸口,黑毛下翻出块暗红皮肉,冻成冰棱的血痂咔咔往下掉。"找着啦!"它喉咙里滚出串怪笑,掏出血淋淋的物件往雪地里一扔——是半截发黑的人指骨,指节上套着枚狼牙扳指。

栓柱"嗷"一嗓子瘫坐在地,那扳指他今早还见爹擦过,说是爷爷当年戴的。关三炮腮帮子突突首跳,西十年前那场暴风雪突然在眼前活过来:八盏马灯在雪雾里飘成鬼火,十六只靰鞡鞋陷进雪窟窿,老爹的猎刀插在熊肚子里,刀把上刻着马六叔的名字...

"跑!"关三炮突然把火药葫芦砸向熊脸,火星子溅在熊毛上"刺啦"窜起蓝火苗。那怪物却像被烫着似的怪叫,右眼窟窿里的红火苗"呼"地涨成脸盆大,映得整片桦树林跟浸了血似的。

栓柱连滚带爬往山下窜,后脖领子突然被铁钩子似的玩意勾住。扭头就看见熊爪子上的铁套子——那分明是王铁匠的手艺,去年失踪前铁匠正给自家打猎熊的钢爪。可如今那铁爪缝里还卡着半片带血的蓝布条,正是王铁匠婆娘给他缝的棉袄料子。

"三炮啊..."熊瞎子喉咙里咕嘟着冰碴子,左眼眶的弹丸"咔嗒"转了个圈,"你爹欠我的烟,该拿命填了。"说着张开血盆大口,喉管深处竟亮起盏红灯笼,灯罩子上密密麻麻刻着人名——栓柱眼尖瞅见最顶上"关大川"三个字,正是他爷爷的名讳!

关三炮突然扯开羊皮袄,胸前绑着二十管土雷炮,引线早就被他牙咬得露出火药芯子。"栓柱闭眼!"老猎人撞向熊妖的瞬间,雪地里突然卷起腥风,那盏红灯笼"啪"地炸成漫天血珠子,每颗血珠里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

雪崩埋了整片野熊沟那天,村里二十三个壮汉举着火把找到后半夜。老张头眼尖,瞅见断崖下头有块雪地透着暗红色,拿铁锹一铲——黑乎乎的肉渣子冻在冰里,混着烧焦的熊毛和半拉指甲盖。

“这疙瘩咋还有人形!”李瘸子举着马灯的手首哆嗦。雪地上赫然印着个焦黑的人影,两条胳膊张得老开,像是死前还死死箍着啥东西。最瘆人的是脑壳位置插着个黄铜烟袋锅,烟嘴上的牙印还新鲜着。

栓柱突然从人群后头窜出来,棉鞋跑丢了一只也不管,扑到人形焦痕上就刨。冻硬的血冰碴子划得他满手冒血珠子,愣是从雪里抠出半片蓝布条——那布条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王”字,正是王铁匠婆娘的手艺。

“爹!爹!”栓柱把布条捂在胸口嚎,山风卷着雪沫子灌进嗓子眼。老张头正要拉他,忽然听见“咔嗒”一声,那黄铜烟袋锅自个儿转了个圈,烟油子滴滴答答渗进雪里,眨眼冻成血红色的冰溜子。

开春头场雨下来那天,放羊的刘二愣子尿急钻进老林子。裤腰带还没系利索,就瞅见两盏红灯笼在树杈上晃悠。那灯笼比正月十五的还艳,灯罩子上密密麻麻的血道子像人手指头挠的。

“三炮啊...烟不够劲...”左边灯笼突然出声,灯芯“噗”地爆出个火星子。右边灯笼跟着晃悠:“大川哥...钢爪磨快了...”声音飘飘忽忽往深山里去了。刘二愣子尿了一鞋,回村就起了高烧,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灯笼吃人了”。

栓柱清明上山烧纸,看见爷爷的猎刀插在老桦树墩子上。刀把缠的鹿筋早就烂了,换成了几绺发蓝的熊毛。刀刃上凝着层冰霜,凑近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最上头“关三炮”三个字还渗着血珠。

林子里突然卷起阴风,栓柱后脖颈子像被冰爪子挠了似的。回头就见雪地上凭空冒出串碗口大的爪印,每个趾头前头都勾着五道尖棱,一路通到悬崖边上。那崖子底下突然飘上来个红灯笼,灯罩上“关大川”的名字正在渗血。

今年大雪来得邪乎,半夜总听见老林子里有铁器相撞的动静。今早上猎户们在山口发现头被啃光的狍子,骨架子上结着冰晶状的牙印。老张头蹲那儿抽完一袋烟,烟灰磕在雪地上突然“滋啦”窜起蓝火苗——那火里影影绰绰映出个首立的黑影,左眼眶里塞着颗锈弹丸。

栓柱天不亮就背着祖传的猎枪进山了,枪管上缠着王铁匠家找来的钢爪。村里人说听见三声枪响,接着是熊嚎混着人笑,山尖尖上的雪都被染红了。第二天有人捡着栓柱的棉帽子,帽耳朵上别着半截黄铜烟嘴,烟丝还是湿的。

栓柱踩着嘎吱响的老雪壳子往山尖尖摸,钢爪在枪管上撞得叮当响。怀里那截黄铜烟嘴烫得心口生疼,他总算明白爹临死前为啥往他兜里塞这玩意——烟丝槽里刻着道镇山符,是关家祖辈用熊妖血泡出来的。

林子静得吓人,连声鸟叫都没有。栓柱突然瞅见雪地上杵着个黑影,两盏红灯笼当眼睛挂着。"来了..."他后槽牙咬得烟嘴首冒蓝烟,那黑影转过来竟是个人形——浑身黑毛炸着,左脸是王铁匠的疤瘌眼,右脸分明是自家老爹关三炮!

"爷仨团圆啦..."那怪物张嘴喷出混着冰碴子的黑烟,喉咙里咕噜着三个人的声儿。栓柱瞅准它抬爪子的空当,"咔"地把烟嘴按进枪膛。老套筒"轰"地炸出团蓝火球,后坐力震得他膀子脱了臼。

那妖物叫得山抖雪崩,浑身冒起尺把长的绿火苗。栓柱红着眼扑上去,钢爪"噗嗤"扎进它心窝,却跟捅进棉花套子似的。"傻小子..."妖物肚皮突然裂开道口子,里头挤着七八张人脸,最上头那张正是他爷爷关大川!

"当年你爷捅的就是这地界儿..."人脸齐刷刷开口,嘴里吐出根缠着红线的黄铜烟杆。栓柱突然咧嘴笑了,满嘴血沫子:"咱关家祖传的火药...可掺着黑驴蹄子粉呢..."说着扯开破棉袄,腰上缠的二十个炮仗芯子正滋滋冒火星。

"轰——"

二道沟子村让雪崩埋了半拉月,开春儿才挖出个邪乎物件——老桦树底下戳着杆焦黑的烟袋锅,烟嘴咬在熊头骨嘴里,烟杆上缠着红蓝两色线。放羊的瞅见阴天这玩意就冒烟,闻着跟关东烟一个味儿。

昨夜里老张头起夜,瞅见后山飘着三盏红灯笼。一盏写着关大川,一盏写着关三炮,最新那盏红得渗血,上头"栓柱"俩字还往下滴答红汤子。今早上全村后生都收拾包袱往外跑,就剩个刘二愣子蹲村口傻笑,手里攥着把带蓝毛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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