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淮水边上有个李老三,撑船打鱼三十多年,练就一双夜猫子眼。这天后半夜起了雾,河面上白茫茫一片,他正蹲在船头补渔网,忽听得芦苇荡里传来"哗啦"水声。
"老丈..."雾里飘来女子声,惊得李老三手一抖,针尖扎进拇指。抬头就见个白衣裳的小媳妇站在浅滩上,水珠子顺着头发往下滴,月光照得那张脸煞白。
"您行行好,替我捞件东西。"小媳妇说话时嘴里不冒热气,脚底下的水草像活过来似的往她裙摆上缠。李老三后脊梁蹿起凉风,这分明是撞见水鬼了!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李老三把烟袋锅子在船帮上磕了磕:"大妹子要寻啥?"
"我手腕上原有个鎏金镯子,三年前叫浪头卷了去。"小媳妇抬起胳膊,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手掌,"就在老柳树弯子底下。"
李老三心说那处水深漩涡急,去年还淹死过两个摸河蚌的。刚要推脱,却见小媳妇眼里滚下泪珠子,落地就成了水银似的圆珠。他叹口气,抓起酒葫芦灌了两口烧刀子。
"等着!"老船工一个猛子扎进黑水里。说来也怪,平日里冰碴子似的河水今夜竟透着暖意,他睁眼瞧见河底沉着具白骨,手腕子上果然套着个金镯子。正要游近,那骨头架子突然动了动,麻绳缠着的脖颈咔咔转过来...
李老三憋着的气差点从鼻孔喷出去。那骨头架子被三指粗的麻绳捆成个粽子,手腕上的金镯子卡在桡骨缝里,被水草缠得死紧。他摸出别在后腰的鱼骨刀,刚要割绳子,白骨突然张开下颚,一团黑泥涌出来糊了他满脸。
水底咕嘟嘟冒起血泡,老渔夫这才看清白骨锁骨折断的豁口——这分明是叫人活活勒死后坠了石块沉江的!他手起刀落割断麻绳,攥着金镯子拼命往上游。背后水草疯长成青面獠牙的鬼手,擦着他脚后跟掠过。
"接着!"李老三把金镯子抛到浅滩,自己瘫在船板上咳得翻江倒海。再抬头时小媳妇己经不见踪影,只有个湿漉漉的金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次日鸡叫三遍,李老三带着里长重返老柳树弯子。众人从骸骨旁捞出个生锈的铁箱,里头塞满珍珠玛瑙,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婚书。县太爷闻讯赶来,盯着金镯内壁"癸未年腊月廿三"的刻字首拍惊堂木:"快传周记当铺的朝奉!"
当夜李老三发了场怪梦。小媳妇这回换了红嫁衣,脖颈上紫痕刺目:"那日我带着嫁妆走水路完婚,艄公见财起意..."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哭丧调子。李老三扒着门缝瞧见西个无脸人抬着纸轿子,当年行凶的船夫正在轿里缩成团,浑身爬满透明的小螺蛳。
三日后,下游漂来具肿胀男尸。仵作剖开肚子,哗啦啦倒出半斗血珍珠——正是当年铁箱里少的数目。更奇的是尸体右手死死攥着半截麻绳,绳头系着个鎏金铃铛,和老柳树弯子供奉河神的铜铃一模一样。
河神庙的铜钟无风自鸣那天,李老三正蹲在屋檐下补渔网。鱼骨刀突然"咔"地裂了道缝,青苔顺着刀柄爬上他手腕——那苔藓竟拼出个生辰八字,正和金镯子上的年月日分毫不差!
镇上老秀才一拍大腿:"癸未年腊月廿三,这不是河神娶亲的日子么!"这话炸了马蜂窝,当年给河神抬花轿的庙祝颤巍巍道出桩秘闻:十八年前发大水,祭品姑娘的尸首始终没找着,只在芦苇荡里捡到个裹着红绸的男婴。
李老三摸着后脖颈的胎记,想起梦里总有个穿红嫁衣的模糊影子。当夜他抄起供桌上的铜铃就往老柳树弯子去,正撞见河面升起百盏绿灯笼。雾里走出个戴金镯的白骨新娘,身后跟着串水泡翻腾的人影——全是这些年沉在河底的冤魂!
"我的儿..."白骨新娘空洞的眼窝淌出血泪,李老三怀里铜铃突然烫得像块火炭。河底轰隆隆升起艘沉船,甲板上捆着七个青面獠牙的恶汉,正是当年劫杀祭品船的水匪。
"该还债了!"李老三福至心灵,抡起铜铃砸向船头。铃铛声里掺着鬼哭狼嚎,那七个恶汉皮肉簌簌脱落,露出爬满螺蛳的骨架。血红珍珠从他们七窍喷涌而出,遇水化作密密麻麻的赤色小鱼,转眼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渡口石碑上凭空多出篇血书。县太爷带着衙役赶来,惊见三年前暴毙的周师爷赫然跪在碑前,怀里抱着他儿子与船夫往来的密信——原来那船夫竟是周家派去谋财害命的杀手!
半年后河神庙翻修,工匠从神像肚子里掏出个鎏金襁褓。李老三把襁褓连同金镯子供在案头,当夜河面漂来盏并蒂莲灯。从此老渔夫总在船头留两碗酒,有人说半夜常听见女子哼着小调补渔网,那针脚细密得活人可做不出来。
倒是老柳树弯子再没淹死过人,唯有七月十五的渔火会比别处亮堂。撑船路过的人都说,那水底下沉着满箱血珍珠,专等着黑心肝的来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