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颤,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拼命摆动,却怎么也刮不净倾盆而下的雨水。~卡.卡_暁·说¨枉. ¢庚¢辛/醉!筷!后视镜里那对母子的轮廓在路灯下泛着青白,女人怀里抱着的男孩始终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
"师傅,去城西幸福小区。"女人的声音像是隔着层水雾。
我瞄了眼计价器旁的电子钟,凌晨两点西十七分。这个时间在郊区接客本就不寻常,更何况是在暴雨天。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女人深蓝色的连衣裙下摆不断滴水,在皮质座椅上积成一小滩。
"大姐,您这浑身都湿透了,要不先拿条毛巾?"我顺手把副驾上的备用毛巾往后递。女人没接,只是机械地重复:"去幸福小区。"
车子碾过水洼时,后座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我借着等红灯的空当回头,只见男孩手里攥着个变形的小汽车玩具,塑料轮子正在他指尖打转。女人冰凉的手突然按住我肩膀:"看路。"
那触感像是泡发的海带,又湿又滑。我浑身一激灵,这才发现仪表盘上的温度显示是27度,可车内冷得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后视镜里,女人低垂的脖颈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定睛看去竟是细密的水草缠在珍珠项链间。
拐进幸福路时雨势稍缓,远远看见小区门口锈迹斑斑的铁门。女人突然尖声叫道:"停车!就这儿!"轮胎在湿滑的路面擦出刺耳声响,还没等我说找零,后座己经空了。只有座椅上汪着的水渍里,漂着几缕墨绿色的水藻。
第二天交班时,老张盯着我车后座首咂嘴:"建军,你昨晚载的客人带水产上车了?这腥味..."我用抹布擦着座椅,突然摸到个硬物——是枚贝壳发卡,边缘还沾着河泥。
当晚十一点,我又在开发区接到他们。这次是在跨江大桥中段,女人牵着孩子站在应急车道,连衣裙换成了绛紫色,但同样滴着水。男孩怀里的玩具汽车变成了消防车,车门歪斜地敞着。
"去幸福小区。"她的声音比昨夜更沙哑。我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腿布满蛛网状的裂纹,像是被水泡发的墙皮。?微?趣¢暁¢税¨王^ ¢蕞^新¨彰/截′哽¨薪\筷-这次我故意绕了远路,可导航显示距离始终在3.2公里跳动。后座传来"沙沙"声,透过后视镜,看见男孩正把一把把纸钱塞进玩具车的货箱。
快到小区时,女人突然倾身向前,湿冷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师傅,你相信鬼打墙吗?"我猛踩刹车,后座空空如也,只有几张未燃尽的纸钱粘在椅背上,朱砂写的"往生"二字正在渗血。
第三天,我特意提早收工,却在加油站又看见那对母子。女人穿着月白色旗袍,鬓角别着那枚贝壳发卡,男孩手里的玩具换成了救护车。这次没等她开口,我抖着嗓子问:"大姐,您到底要去哪?"
她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浑浊的液体:"回家啊,那天校车翻进江里,我和小宝在水底找了五年..."话音未落,车载广播突然插播紧急新闻:"五年前今日,实验小学春游校车在跨江大桥侧翻,司机与随行女教师及十余名学生溺亡..."
我这才看清,男孩手里的救护车没有车轮,车顶的警灯是半截泡发的蜡烛。女人旗袍下摆翻卷时,露出腰间缠着的安全带——那分明是段浸透的麻绳。
方向盘几乎被我捏出水来:"我送你们回家。"女人却摇头指向江边:"我们的家在那边。"后视镜里,她的身影逐渐透明,唯有珍珠项链上的水草疯狂生长,缠住了整个车厢。
第二天我在后备箱发现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八枚贝壳发卡。最底下压着张集体照,穿蓝色连衣裙的女教师站在校车前,孩子们手里举着玩具车。照片背面用泡涨的笔迹写着:谢谢您带我们认路。
从此我车上常备着纸钱香烛,夜班时总把副驾窗户留条缝。有人说在雨夜看见我的出租车在江面行驶,后座挤满说说笑笑的孩子,车前灯照着波光粼粼的水路,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星河。
自从那个铁皮盒子出现在后备箱,我的出租车就成了阴阳两界的摆渡船。每当下暴雨的深夜,车窗上的水痕会自己组成模糊的地址,后视镜里时不时闪过湿漉漉的小手印。_完/夲_鰰?颤¢ \已`发+布_最.欣′彰.劫~
这天凌晨三点,我在跨江大桥接了个穿连帽卫衣的年轻人。他浑身散发着河底淤泥的腥气,怀里的书包鼓鼓囊囊往下滴水。"师傅,去江滨观景台。"他声音像是含着一口浑浊的江水。
后视镜里,年轻人卫衣帽子下露出半截泡发的学生证,塑封膜里游动着细小的红线虫。我握紧方向盘,假装没看见计价器屏幕上跳动的不是金额,而是"2018.5.12"这个日期——正是五年前校车出事的日子。
观景台的探照灯把江面照得惨白。年轻人下车时,书包拉链突然崩开,十几条银色小鱼噼里啪啦砸在车座上。那些鱼的鳞片泛着诡异的蓝光,鱼嘴里竟都咬着半截蜡烛芯。
"小兄弟,东西落了!"我摇下车窗喊道。他转身的瞬间,卫衣帽子被江风吹落——整张脸像被水泡发的馒头,皮肤下蠕动着无数黑色水蛭。肿胀的嘴唇一张一合:"这是给林老师的谢礼..."
后备箱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铁皮的声音。我哆嗦着打开锁扣,那个铁皮盒正在剧烈震动。掀开盖子时,十八枚贝壳发卡同时渗出咸腥的水珠,集体照背面浮现出新的字迹:今晚十一点,老地方接人。
当我把车停在五年前校车打捞现场时,江面上飘来浓稠的白雾。车载广播突然自动播放起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副驾驶座位上凭空出现个湿漉漉的游泳圈,上面用红漆写着"春游专用"。
雾中走出二十几个模糊的身影,最前面的女人穿着褪色的蓝色连衣裙,珍珠项链上缠着新鲜的水草。她身后跟着的孩子们手拉着手,每个人胸口都别着贝壳发卡。
"林老师说要带大家去新家。"领头的男孩举起泡烂的消防车玩具,车轮转动时带起细小的漩涡。我这才发现出租车不知何时己浮在江面上,车头灯照亮的水域里,隐约可见沉没的校车残骸闪烁着磷火般的绿光。
后座挤满冰凉的小身体时,导航自动切换成波浪状的路线图。仪表盘上的温度计爆裂了,寒气顺着方向盘爬满我的手臂。穿蓝裙的女人伸手在挡风玻璃上画了个圈,江水立刻向两侧分开,露出条铺满鹅卵石的水底小径。
"到了。"她指向远处发光的珊瑚群落,那些枝桠间挂着成串的贝壳风铃。孩子们下车时,书包里游出闪着蓝光的小鱼,它们聚集成路标指向珊瑚深处。
返程时,后备箱的铁皮盒里多了颗珍珠。当我把它对着月光细看时,里面竟浮现出沉没校车的完整影像——系着麻绳安全带的司机正在驾驶室疯狂转动方向盘,而真正的祸首是条盘在刹车片上的黑色水蛇。
现在我的出租车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水腥味,雨刷器常刮下细小的螺蛳壳。偶尔接夜班客人,会有人指着后座问:"师傅,你这车以前是不是做过殡仪馆生意?"我只是笑着打开暖风,看着车窗上凝结的水珠慢慢拼成"谢谢"二字。
有人说深夜江面会出现两排浮动的车尾灯,像一群发光的鲤鱼游向深海。那些困在水底的魂魄,终究乘着破旧的出租车,驶过了阴阳交界的滚滚洪流。
我望着仪表盘上停止跳动的电子钟,指针永远凝固在凌晨三点一刻。后视镜里那些模糊的小手印正慢慢消失,车顶灯忽明忽暗地映着导航屏——原本显示街道的位置,此刻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珊瑚礁坐标。
后备箱的铁皮盒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打开时,十八枚贝壳发卡悬浮在空中,拼成个箭头指向江心。集体照上的孩子们正朝我挥手,林老师脖颈上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滚落的珠子在车厢里弹跳着组成两个字:了结。
江面升起的浓雾中,那辆锈迹斑斑的校车残骸正从水底缓缓浮起。车身上缠满发黑的水草,破碎的车窗里伸出无数苍白的小手。我猛踩油门冲向江面,出租车像快艇般劈开波浪,车尾灯在水面拖出两道猩红的光痕。
当车头与校车残骸相撞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看见五年前的林老师死死抱着怀里的男孩,安全带勒进她的腰腹。驾驶室里的司机眼球凸出,双手还保持着打方向的姿势,那条缠绕在刹车片上的黑鳞水蛇正朝我吐信。
"该结束了。"我抓起铁皮盒里的珍珠砸向水蛇。珠身迸裂的刹那,当年事故的真相如洪水般灌入脑海——根本不是意外,是承包工程的老板为掩盖偷工减料,派懂邪术的工头在江底养了这条镇水蛇。
水蛇膨胀成巨蟒的瞬间,整片江域沸腾如滚粥。校车残骸里飘出二十几道虚影,孩子们手拉着手组成发光的锁链。林老师的珍珠项链突然暴涨,将水蛇死死缠在方向盘上。
"叔叔快开车!"浑身湿透的男孩虚影钻进副驾驶。我挂上根本不存在的"往生挡",把油门踩进江底淤泥。出租车发出龙吟般的轰鸣,车灯化作两柄光剑刺穿蛇身。
水蛇在惨叫中崩解成黑沙,江底传来钢筋断裂的巨响。那些偷工减料的桥墩终于现出原形,水泥里裹着的根本不是钢筋,而是成捆的死人骨头。
后座渐渐被暖黄色的光晕填满,孩子们冰冷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林老师取下鬓角的贝壳发卡别在我领口:"李师傅,该下车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消散,那些年深日久的方向盘茧化作了粼粼波光。原来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为救落水儿童冲进江里的出租车司机,早该沉在江底——是执念让我以为自己还活着,在阴阳交界重复着载客的日常。
最后一枚珍珠滚落脚边,映出我真正的模样:泡发的警服贴在身上,胸前名牌写着"交警李建军",腰间别着的手电筒还在闪烁——那晚我正是用这束光把落水孩子推向岸边。
江面泛起鱼肚白时,我的出租车正缓缓沉入珊瑚丛深处。副驾驶座上堆满贝壳风铃,每当江水流过就会响起孩子们的笑声。导航屏永远定格在"功德圆满"西个字,后视镜上挂着十八枚贝壳发卡串成的平安符。
如今每逢暴雨夜,江面总会亮起两盏暖黄色的车灯。迷航的渔船跟着灯光就能平安返港,落水者会被看不见的手托上救生圈。有夜钓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曾见透明的手从水里递出泡烂的驾照,照片上的交警笑得温和又疲惫。
而那个铁皮盒子出现在当年黑心老板的卧室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根泡发的死人指骨。第二天人们在江底桥墩里,挖出了被水蛇缠成麻花的工头尸体——就像当年被他活埋在水泥里的那些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