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像炒豆子一样。,墈.书￠屋¨晓+说′王~ ¨追^嶵-辛￠漳!洁-我刚在厂里挨完班组长一顿臭骂，心里头憋着火，闷头往家走。鬼晓得怎么走的，七弯八拐，一头扎进条老巷子，又窄又深，两边的砖墙都沁出水汽，腻腻歪歪的。这雨下得邪门，明明刚才还是大太阳，说变脸就变脸，硬是不给人留点活路。
巷子尽头，突然出现个铺子。木头门脸旧得发黑，上头挂块烂木板，墨汁写的三个字都洇开了——昨日茶馆。怪得很，谁会在这么偏僻的角落开茶馆呢？更怪的是，这门还大敞着，里头点着盏昏黄的白炽灯，像个等着吞人的洞。
“昨个儿走这儿过，还没看见有茶馆呢。”我心里嘀咕着，脚下却像被什么拉扯着，鬼使神差就迈了进去。
一股陈年老木头混着霉灰的味道首冲鼻子。堂子小得可怜，一共就摆了两三张油亮亮的方桌，几条长板凳。除了我，屁都没得一个。柜台后头，站着个人。瘦高个，穿了件洗得发白、领口都磨毛了的青布长衫，脸皮白得不像活人，一点血色都没得。他手里捏块抹布，慢悠悠地擦着一个粗瓷茶盅，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板，有茶吗？”我拖了张条凳坐下，屁股底下冰凉凉的。
长衫老板这才撩起眼皮。那眼神，空的像两口枯井。“落雨天，自然有茶。”声音又干又平，没得半点起伏，像根朽木棒子在石头上刮。?优′品`小+税/王! `冕+费~粤·读,“规矩晓知道吗？”
“什么规矩？”我有点不耐烦，“喝个茶还讲规矩？”
他嘴角往上扯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我这里的茶，喝一盏，能帮你往‘昨天’寄一样东西。”
我像看个疯子一样盯到他：“寄东西？寄给昨天的我？老板，你脑袋遭门夹了？还是昨晚的火锅吃串了味？”
“随你信不信。”老板不紧不慢，把手里擦得锃亮的茶盅“哐当”一声顿在我面前的桌上。那声音脆得吓人一跳。“寄一样，丢一样。丢什么，老天爷说了算。”他枯井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活气，像鬼火，幽幽地盯着我，“人活着，哪个没几件后悔的事？喝不喝？”
“寄一样，丢一样…”我嘴里头念叨着这句话，心头那点邪火像是被泼了瓢滚油，“轰”一下烧穿了天灵盖。三年前！我妈！肺癌晚期，痛得在床上打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当时穷得叮当响，医院开的进口止痛药，贵得吓人，硬是凑不齐那个钱！只能眼睁睁看她咬着被角，冷汗把枕头都浸透了……最后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要是有那药……
我手都在抖，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啪”一声拍在油腻腻的桌面上。是个小塑料瓶，里头装着几粒白色药片。这是我今天刚去医院替工友老张拿的止痛药，进口货，贵得要死，跟我妈当年救命的药一个牌子！
“寄！”我喉咙管发紧，声音劈了叉，像砂纸在磨，“寄给三年前的我！就……就我妈痛得最厉害那天！地址我写给你！”
老板那双枯井眼珠子，落到那药瓶上，又慢悠悠地滑到我脸上，最后停在我眼睛深处某个地方。-狐/恋￠文′学+ !唔+错!内?容^他没说“好”，也没问地址，只是把那个粗瓷茶盅往我面前又推了推。一股形容不出的怪味，像是陈茶混着晒干的苦艾草，还有点铁锈的腥气，从那盅口飘出来，首往我鼻孔里钻。
我的头有点晕乎乎的，像喝了二两白酒。我管不了那么多，心里头只剩下我妈痛得蜷起来的影子。端起茶盅，那茶汤颜色浑浊，像阴沟水。老子眼睛一闭，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股子又苦又涩又腥的怪水，顺着喉咙管子一路烧下去，烫得心口窝发紧。
刚把茶盅放在桌上，还没喘匀气，身上猛地一空！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快如闪电地从我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走了一件东西！
我下意识一摸——空了！那个磨得发白、边角都起毛了的旧皮夹子！那里面没有钱，没有卡，只有一张照片！我妈唯一一张单人照！还是我高中毕业那年，硬拉着她在镇上照相馆拍的！她当时还嫌浪费钱，笑得有点勉强，可那双眼睛，亮得很！
“照片！老子的照片！”我“嗷”一嗓子蹦起来，像被捅了刀的猪，血首往脑壳上涌。我发疯一样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布都要扯烂了，连裤脚缝都摸了。没有！真的没有了！那个薄薄的、带着体温的硬纸片，没了！像被这鬼茶馆的湿气给融化了！
“还给我！把照片还给我！”我眼睛血红，扑到柜台前，拳头捏得死紧，指甲都掐进肉里，“你个王八蛋！骗子！老子捶死你！”我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长衫老板动都没动一下。他脸上那点死人白好像更重了，嘴角却挂起一丝怪异的、近乎满足的诡笑。他慢悠悠地抬起那只枯瘦得像鸡爪子的手，没指我，也没挡我的拳头，反而指向了柜台最里头，一个黑黢黢的角落。
“看那儿，”他声音轻飘飘的，像鬼在吹气，“你的‘宝贝’，在那儿搁着呢。”
我顺着他那死人手指头一看，全身的血“唰”一下全凉了！柜台角落，阴影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堆玻璃罐子！大的小的，罐头瓶、药瓶、盐水瓶啥都有，瓶口都用塞子或者蜡封得死死的。每个瓶子里头，都浮着一小团……一小团像水母又像烟雾的玩意儿！灰扑扑的，半透明，有的亮一点，有的暗得很，在瓶子里头无意识地、慢悠悠地飘着，转着圈。
其中一个最小的玻璃药瓶，瓶身上的标签纸都发黄了。里头那团灰雾特别淡，薄得像层纱，可那形状……那形状硬是像极了我妈那张照片的轮廓！灰雾里头，模模糊糊，好像还能看到一点点我妈当年那点勉强又温柔的笑意！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我牙齿磕得咯咯响，后背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头皮炸开，汗毛倒竖。
“记忆。”老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贪婪，“你们这些凡人，最舍不得的‘宝贝’，不就藏在这些零零碎碎的记性里头么？”他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装着“照片灰雾”的小药瓶，那动作，温柔得变态，像在摸情人的脸。“香得很，很美味……很顶饿。”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空洞的吞咽声，像是肚子里有个破风箱在拉。
顶饿？香？看着他那张死人脸上泛起的、吸了鸦片一样的陶醉神情，看着他枯井眼睛里跳动的、饿鬼看到肉的光，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三年前我妈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刚才那张唯一照片消失时心被掏空的感觉，还有眼前这个怪物在吸食那团“灰雾”的恶心画面……像几把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进我脑仁里，死命地搅！
“饿你妈！”一声炸雷似的咆哮从我喉咙里冲出来，带着血腥味。什么时间犯，什么狗屁代价，老子统统不管了！烧红的眼珠子只死死盯住柜台角落里那一堆鬼气森森的玻璃罐子！尤其是那个装着我妈照片灰雾的小药瓶！
柜台后面那长衫老板死人白的脸猛地一僵，那点陶醉的贪婪瞬间冻住，枯井眼里头第一次冒出点像活人一样的惊怒：“你住手！不准动！”他那只鸡爪子手快得像道影子，猛地朝那个小药瓶抓过去！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