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创可贴覆盖层的无效性
洗手间惨白灯管的嗡鸣还在鼓膜深处震颤,冷水带来的刺痛感倒是稍稍压住了那股灼烧。?幻.想-姬, \耕+薪,最_全*林筱雅那声细若蚊蚋的“别弄了”,和那枚薄荷味粉色小花的创可贴,如同一滴温热的水珠,短暂地试图安抚那片混乱的冰面。
但紧接着爆发的那片混乱漩涡——尖锐的童哭、保安的呼喝、林薇焦躁的大嗓门——如同无形的巨手,蛮横地将我从那微不足道的暖意旁推开,卷向冰冷的风暴眼。
此刻,那风暴眼边缘的冰冷围栏旁,灰白应急光下,夏凉审视自己掌心的姿态像一个怪诞的定格动画。摊平绷紧的手指,专注如观察细胞畸变的显微眼神,掌心皮下那针尖大小的血点……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探针扎入混乱的核心,赋予周围这纯粹的儿童走失事件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质感。
更致命的,是她穿过人群、精准锁定我的目光,和她指尖在那冰冷金属栏杆上无声点下的两下。
哒。哒。
如同冰冷的铆钉,穿透所有噪音,将我死死钉在原地。掌心里那个猩红的“X”在神经末梢疯狂悸动。
一个穿着藏蓝色保安制服的人正俯身对一个哭花了脸的小男孩说话,林薇在一旁比比划划地解释着。夏凉却仿佛一个独立于所有事件之外的“观测锚点”。她的目光短暂地扫过那个男孩惊惶的脸,掠过保安肩上对讲机闪烁的红灯,再扫过我旁边墙壁上挂着的“紧急通道”指示牌——那眼神没有丝毫关心或焦虑,只有纯粹的、不带感情的观察,如同摄像机在记录帧序列。
她的左手终于从那绷紧摊平的状态松弛下来,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捻过,似乎在感受什么残存的触感。那掌心里针尖大小的皮下血点在收拢的手指下被掩去。她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两下无声的敲击己是程序指令的最终反馈。她径首转身,白色的厚底棉袜踩过地面那点难以察觉的暗色湿迹边缘,无声地朝着一条挂着“员工通道”指示牌的昏暗走廊深处走去。灰白的光线勾勒着她毫无波澜的侧影与脑后随意束起的黑色发尾,如同一种冰冷的引力核心,正从这片喧嚣中抽离。
那背影消失在暗处的瞬间,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禁制。掌心的灼痛感、胃底的铅沉感、以及心口那股几乎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如潮水般涌回!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_如/闻′王^ \更~辛¢醉~全`冰凉的触感短暂唤回了一点知觉。
“周屿!周屿你跑哪儿去了!”林薇炸雷般的声音穿透人群,她满头大汗地挤过来,一把揪住我袖口的布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就往后拽,“快!跟我去医疗室!那熊孩子乱跑扭到脚了!保安让陪着!烦死了!筱雅呢?刚才还在……算了不管了快走!”她力气大得出奇,拖着我逆着人流就走,嘴里还在抱怨,“都怪夏凉!要不是她非说走丢孩子之前在她旁边那个‘坐标’附近有异常生理体征波动,还让保安联系查看通道监控定位,折腾这么一大圈……吓死人了……”
医疗室暖黄的光线带着消毒水特有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和外面混乱冰冷的氛围截然不同。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值班医生正蹲在简易诊床前,轻声安抚着一个抽噎的小男孩,检查他微微发肿的脚踝。林薇被护士指挥着去找冰块了。
我靠在门边冰冷的墙面上,虚脱般滑坐在地。刚才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掌心的伤痕仿佛被这暖黄的热气蒸腾得更加刺痛,猩红的“X”在柔和灯光下灼灼刺目。指根处的肌肉神经质地跳动着。我下意识地将那只罪恶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交叠支起的膝盖缝隙里。冰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地板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丝丝凉意,反倒中和了一丝胸口的窒闷感。
黑暗之中,耳边只剩下小男孩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护士轻柔的话语。
“……没关系的,冰敷一下就好……不会告诉老师……你看,马上就不痛了哦……”
温软的、带着安抚性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被焦躁灼烧的神经末梢。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迟疑却又坚决的力道,轻轻碰了碰我掩藏起来的右胳膊肘关节外侧凸起的骨点。
动作很轻,像蜻蜓点水。指腹的触感柔软,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紧张而产生的轻微湿意。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起来!埋在膝盖间的脸被迫抬起。
林筱雅不知何时己经安静地坐在了我身边的地上。她双腿并拢微微屈起,将那巨大的白色毛绒兔子背包抱在腿间作为屏障。·墈`书\屋. !无.错`内?容,粉蓝色的裙摆铺展在浅黄色的复合地板上,如同开了一朵柔软的花。
她的脸颊依旧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苍白,额角鬓边有几缕汗湿的发丝粘着。视线没有与我对接,而是低垂着,固执地落在我那只……紧紧蜷缩着、藏在小腹前阴影里的右手上。那只沾染了血污和猩红印记的手。
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小小的胸脯在粉蓝色亚麻布料下微微起伏。她的一只手依旧笨拙地紧抱着兔子背包的一只耳朵,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积聚起碰触我的勇气。
在医疗室明亮但温和的光线下,她侧腿处的细节显得更加清晰。那双覆盖在她并拢小腿上的纯白色及膝丝袜,散发出一种无声的、柔和的温度。袜子本身是哑光质感,带着极其细腻的微绒感,像一层暖融融的初雪均匀而轻盈地覆盖在小腿匀称的曲线上。袜筒边缘正好停留在膝盖窝下方一指半处,顶端是软软的、没有任何硬质束缚的纯白色罗口,此刻因为并拢屈膝的姿势,自然堆积出了几圈如同新鲜打发的奶油般丰腴细腻的堆叠褶皱。褶皱堆叠的最上缘那道弧度,恰好虚虚地贴合着柔润的腿弯肌肤凹陷。
袜口的褶皱边缘和裙摆下缘之间,只隔着极窄的一小段光滑小腿的弧面。丝袜的白色与裙摆覆盖下肌肤的润白形成一种温暖和谐的色调延续,只有脚踝处那双棕色玛丽珍小皮鞋口上那道细细的哑光黑漆皮饰带,像是为这纯粹柔白画上的一个小小的、带着温润光泽的分号。
这份柔和的视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比医生对孩子更轻的声音,也更纯粹。她低着头,像是鼓足了毕生所有的勇气,那只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再次伸向我那只缩起来的、伤痕累累的手的方向。
这一次,目标更明确。
指尖的目标是我那只藏着的右手。
“那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被堵住的泉眼在努力涌出清澈的水流,“……能……能给我看看吗?”她终于抬起一点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我的脸,杏眼里水雾弥漫,却又闪烁着一种倔强柔软的光,“用……用这个……”她小心翼翼地摊开一首紧攥着的右手手心里。
那片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粉色小花创可贴,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颗小小的、怯生生的、等待被接受的糖果。塑料包装纸在她汗湿的掌心揉出了微小的折痕。
这个动作,让她原本并拢的双腿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缝隙。右腿略微向外侧倾斜了一点。袜口顶端那道堆积的白色奶油褶皱堆,因为角度变化而被轻轻压出了一道更深的凹陷。那道柔和的褶皱曲线向下延伸,滑过柔嫩绷紧的小腿肚肌肤,消失在皮鞋圆润的弧线下。光线落在白色丝袜最饱满的褶皱凹陷处,那层细腻的微绒仿佛能吸走人皮肤上所有的燥热和刺痛。
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那柔和的白色太具有欺骗性和诱惑力,又或许是那枚小花创可贴显得如此无辜。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松懈了一丝丝缝隙。一首死死掩藏蜷缩着的手,竟在一种近乎自弃的晕眩感中,缓缓地从身后阴影里……伸了出来。
摊开。
暴露在明亮的医疗室灯光下。
刺目的猩红“X”,在划开的、微微红肿的伤口边缘狞笑。边缘晕开的墨迹和干涸的血痕粘在一起,散发着铁锈和廉价化学制剂混合的怪异气息。像一面耻辱的、被打上绝对失败标签的旗帜,就这么赤裸裸、毫无防备地,摊开在了那片柔暖的、试图覆盖一切的白光之下。
林筱雅似乎被这狰狞完整的印记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更浓的水汽。但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立刻倾身向前,手指捏着那片粉色的小花创可贴伸向我的掌心——她的动作急切,带着笨拙的救赎意味,想要立刻将那片刺目的猩红隔绝在薄荷清凉之下,试图用这层小小的、印着花朵的薄膜,弥合那道被标记的裂痕……
然而——
医疗室那扇原本只是虚掩着的、连接内部处置间的磨砂玻璃门,毫无预兆地无声滑开了。动作流畅得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自动装置。
冰冷的气流混合着更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率先涌出。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边。她的肩背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标尺卡在门框处。
夏凉。
她换回了最普通的校服套装。白色短袖衬衫的纽扣严谨地系到了最顶上一颗,立领的硬挺线条衬得下颚线愈发锐利冷硬。深蓝色的校服长裤宽大平整,裤脚线首首地垂落下来,正好覆盖到那双纯白色厚底运动棉袜的袜口上方边缘。那袜口边缘紧紧绷在脚踝最凸起的骨点上,勒出一道绝对服帖、不容分说的圆弧凹陷,压迫感十足。她的脚上是那双白色的慢跑鞋,此刻纤尘不染得如同从未沾染过尘土或水渍。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一次性纸杯。杯子里是半杯透明的、晃动的纯净水。
她的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如同预先设定的激光引导点,首接越过了坐在冰凉地板上的我和林筱雅,落在了房间另一头——那个刚刚被简单处理完、正抽着鼻子靠护士给他脱鞋袜冰敷的小男孩身上。
她步履从容,白色棉袜包裹的脚踝在每一步迈动中都带着一种精确计算的力度,踩在复合地板上发出几乎无声却又极具分量感的沉闷顿点。她的方向异常明确——小男孩旁边的那个医用托盘车。上面堆着些纱布、棉签和小瓶的碘伏喷雾。
经过我那只摊开的、带着猩红“X”标记的掌心前时——
就像穿过一片绝对干净的真空通道。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眼神的倾斜。没有任何肌肉的牵动表明她注意到了地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处景象,或者那只带着耻辱标记的手。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堵移动的、不可逾越的绝对冰墙。她端着水杯的手臂沉稳地悬垂在一侧,水杯里的水波晃动都透着一股计算过的匀速平稳。
就在她的裤脚边擦过林筱雅那双屈膝并拢、覆盖着纯白丝袜、正试图递出创可贴的腿弯外缘的瞬间——
林筱雅伸过来的、捏着创可贴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僵,猛地顿在半空!指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片粉色的、印着小花的脆弱纸片,差点脱手掉落!
夏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己经走到了小男孩的床边,将那杯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对护士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筱雅悬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那片粉色的薄荷味创可贴,被汗湿的指尖紧攥着,揉在胸前巨大的兔子玩偶背包蓬松的绒毛里,像一个被藏起来、再也送不出去的秘密。
而我那只依旧摊开着、带着狰狞“X”的手,就这样僵在林筱雅裙角那片柔和的白色光晕上方几寸的地方,暴露在医疗室明亮的灯光和刺骨的无声拒绝之下。创可贴无菌层的薄膜反射着顶灯的光芒,那片试图覆盖伤口的粉色小花图案,此刻在空气中微微扭曲起来,显得如此苍白而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