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着青石板路,周世安抱紧怀里的包袱在巷子里疾走。雨水顺着油纸伞骨汇成溪流,将靛青长衫洇成深色。转过街角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一座三进宅院突兀地立在雨幕里,飞檐上的镇宅兽缺了半边脑袋,朱漆大门褪成暗红色。最古怪的是门楣上悬着的铜镜,镜面蒙着层青苔,却隐约可见斑驳的暗红痕迹蜿蜒如蛇。
"这位相公,可是要借宿?"
苍老的声音惊得周世安倒退半步。门廊阴影里坐着个老妇人,枯槁的手指正捻着团红线。她脚边的铜盆盛着浑浊液体,水面漂浮着几缕乌发。
"大娘,这宅子..."周世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妇人深陷的眼窝泛着青灰,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露出残缺的黄牙。她脚边的红线突然绷首,顺着雨水延伸进宅院深处。
"西厢房空着。"老妇人颤巍巍起身,铜盆里的液体泼在门槛上,腾起一股腥甜气息。周世安这才看清门槛内侧密密麻麻贴满黄符,朱砂画的咒文被雨水洇开,像一道道血泪。
吱呀——
推开西厢房门时,铜镜从包袱里滑落在地。这是周世安晌午在当铺收的旧物,镜背錾着并蒂莲纹,只是镜面有道裂纹,自右上角斜劈而下。此刻那道裂纹竟渗出血珠,在青砖地上洇出梅花状痕迹。
"当心水汽蚀了镜子。"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枯手抚过镜面,裂纹处的血渍瞬间消失。她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忽然吃吃笑起来:"并蒂莲花开并蒂,血染铜镜镜染血..."
周世安猛地关上房门。烛火摇曳间,镜中似有白影掠过。他凑近细看,裂纹处竟缠着一根青丝,发梢还缀着粒珍珠。指尖刚触到镜面,整间屋子突然阴冷刺骨,铜镜里浮出半张女子的脸——眉间一点朱砂痣,嘴角淌着血。
子夜时分,周世安在冷汗中惊醒。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镜面裂纹正对着雕花木床。他伸手去够床头的茶盏,却摸到一缕湿发。
"公子...帮我找..."
凄婉的叹息贴着耳畔响起,铜镜突然立了起来。镜中女子完整浮现,素白中衣浸透鲜血,十指死死抠着镜面。最骇人的是她满头青丝正在疯长,发梢探出镜框,蛇一般缠住周世安的手腕。
剧痛中,周世安看见走马灯般的幻象:百年前的同治年间,这座宅子还是苏杭盐商林家的别院。林家幺女林绾儿及笄那日,暴雨冲垮了河堤,巫婆说需献祭未嫁之女镇河妖。铜镜里闪过绫缎撕裂的声音,少女被红绸缚住手脚,发间珍珠坠地,朱砂痣浸在泪里。族老举着铜镜念咒,镜面映出少女绝望的面容...
"他们用我的魂魄镇宅!"女鬼的嘶吼震得梁柱簌簌落灰,青丝己将周世安缠成茧蛹,"除非有人心甘情愿替我..."
"绾儿!"
老妇人的尖叫破空而来。门板轰然倒塌,周世安这才看清她手中铜盆盛的根本不是水,而是半凝固的血。血水泼在镜面上,女鬼发出凄厉惨叫,青丝急速回缩。
"三十年了,小姐还是不肯放下。"老妇人跪在铜镜前,颤抖着掏出个褪色的荷包。里面是半截梳子,梳齿间缠着枯黄发丝,"那年我偷了您的梳子去求张天师,回来时宅子己经..."
铜镜突然迸出刺目红光,周世安怀里的镜背莲花纹开始发烫。他福至心灵,抓起梳子狠狠划向镜面裂纹。一声琉璃碎裂的清响,整面铜镜炸成碎片,女鬼的长发瞬间褪成雪白。
晨光穿透窗纸时,宅院己化作断壁残垣。周世安站在野草丛中,手里握着枚褪去锈迹的并蒂莲铜扣。河堤方向飘来白色身影,发间珍珠在朝阳下闪着微光。
而在他身后,老妇人常坐的门廊处,一缕红绳正悄悄缠上新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