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水珠顺着百年槐树的枝桠滴落,我握着钥匙的手在铁门锁孔前微微发抖。这座带花园的独栋小楼租金低得离谱,中介说是因为前任租客嫌老房子潮湿,我却总觉得雕花铁门后的阴影里藏着什么。
吱呀——
推门瞬间,扑面而来的霉味里裹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正对院门的古井上盖着青石板,缝隙里探出几缕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中介小陈突然咳嗽两声:"苏小姐,二楼卧室的衣柜最好别开,上家留了些杂物......"
我盯着他躲闪的眼神,突然听见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小陈脸色煞白,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文件散落时露出半张泛黄的符纸。
午夜时分,我被窗棂的敲击声惊醒。月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床头洒下枝桠晃动的阴影。正要翻身,忽然发现那些影子纹丝不动——分明是有人站在窗外!
冷汗浸透了睡衣,我摸到手机的手僵在半空。梳妆镜里倒映着窗外景象,红衣女人垂着湿漉漉的长发,青白的手指正缓缓抠着玻璃。她脚边蹲着个穿肚兜的男童,仰起的脸上只有两个血窟窿。
"姐姐,来玩捉迷藏呀。"童声贴着耳畔响起,我尖叫着扯亮台灯,却发现床头不知何时系着七根褪色的红绳,每根都坠着铜钱,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晨雾中的花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我蹲在古井边数着石板上的抓痕。昨夜惊魂后,我在二楼书房找到本残破的《宅经》,泛黄的书页用朱砂标注着:"甲子年七月初七,槐木镇煞,红绳锁魂"。
"姑娘,这宅子住不得啊。"隔壁张阿婆挎着菜篮,隔着爬满藤蔓的矮墙朝我招手。她枯瘦的手指指向老槐树,"看见树身上的凹痕没?民国二十三年,林老爷把三姨太和五少爷......"话未说完,老槐突然抖落一地枯叶,张阿婆像是被掐住喉咙般踉跄后退。
黄昏时我在阁楼发现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半截红绳与褪色的合婚庚帖。照片上的新娘凤冠霞帔,眉眼与我竟有七分相似。匣底压着张地契,立契日期赫然是1934年七月初七。
手机突然震动,三天前拍的看房视频自动播放。画面里我正抚摸着雕花廊柱,身后古井的石板竟在微微颤动。放大视频时,井缝里突然伸出只泡胀的小手,指节上还戴着个鎏金长命锁。
市图书馆的霉味比老宅更重。管理员从古籍库里取出1934年的《沪上晚报》,社会版头条刺得我眼睛生疼:"林氏惨案!姨太太携子投井,富商离奇暴毙"。配图里那口雕着蟠龙纹的六角井,与我院中的一模一样。
报道详述了林老爷纳妓女红绡为妾,嫡妻妒恨下毒杀幼子。红绡发疯抱着孩子跳井,七日后打捞时却不见尸首。更诡异的是,此后每逢雨夜,井底就会传来儿歌声。
暴雨倾盆的深夜,我蜷缩在符纸贴满的卧室。手机突然自动播放录像,画面里我正在熟睡,红衣女人从衣柜缓缓爬出,青紫的脚踝上缠着断裂的红绳。她怀里的男童转过头,腐烂的小手里攥着我在阁楼找到的长命锁。
"找到你了。"耳后传来湿冷的气息,镜中倒影让我血液凝固——我正穿着那件血红的旗袍,怀里抱着森森白骨。老槐树的根须穿透地板,将我拽向古井方向。井底传来熟悉的童声:"娘亲,这次的新娘好漂亮。"
暴雨冲刷着老槐树虬结的根部,暗红的汁液顺着沟壑蜿蜒成血泪形状。我蜷缩在书房藤椅里,手机屏幕幽光照亮案头那张泛黄婚书——林鹤轩与沈红绡,立约日期1934年七月初七,正是我搬进老宅的农历生辰。
"叮——"
凌晨三点整,西洋自鸣钟突然发出尖利的报时声。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我看见自己旗袍上的并蒂莲纹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血迹从领口蔓延。梳妆台抽屉自动滑开,那枚鎏金长命锁躺在天鹅绒衬垫上,锁芯渗出混着青苔的井水。
手机突然开始疯狂拍照。照片里的雕花木窗渐渐变成糊着宣纸的格子窗,墙上的莫奈仿作褪成"难得糊涂"的洒金书法。当我抓起背包想逃时,发现皮质肩带己经化作褪色的蓝布包袱。
"三姨太,该给少爷喂药了。"穿灰布衫的丫鬟捧着漆盘立在门外,盘中的青瓷碗盛着漆黑汤药。她的绣花鞋踩着手机屏幕,而我三天前扔在角落的矿泉水瓶,此刻正在她脚边化作描金鼻烟壶。
我冲向花园,却撞见六个工匠正在给古井加装蟠龙纹石栏。为首的老师傅后颈有块蝶形胎记,和中介小陈锁骨上的印记如出一辙。他们抬着的青石板背面,新鲜刻着我看房那日发现的抓痕。
"别过去!"张阿婆的尖叫从2023年穿透1934年的雨幕。老槐树所有枝干同时指向西南方,那里立着块民国样式的路牌:林公馆界石,字迹与现今小区门口的"槐安路17号"石碑完全重合。
次卧衣柜成了时空裂隙的开关。当我第三次从民国卧房惊醒时,发现现代睡衣的袖口竟缝着盘花扣。手机相册里多出七张模糊照片:穿中山装的男人在槐树下埋匣子,那檀木纹路与阁楼找到的完全相同。
"无线网络信号弱"的提示音里,我收到1934年的电报。电报纸从空调出风口飘落,上面用钢笔写着:"红绡速逃,夫人欲今夜动手"。落款日期旁印着商务印书馆的钢印,而收件地址写着现今门牌号。
最恐怖的发现发生在子夜。当我播放监控录像时,画面里的自己正在给穿长衫的男人开门。那人提着写有"林记药铺"的灯笼,从怀里掏出的怀表链子上,坠着我在古井边捡到的铜钥匙。
"时空正在坍缩。"图书馆古籍管理员听完我的叙述后,指着《沪上奇闻录》里的记载:"若阴阳两界之人容貌相同,则时空将如镜面互映,首至......"后半页被撕掉了,残页上粘着片干枯的槐树叶。
我在双重时空里找到了惊人规律:每当手机电量剩27%,民国幻象就会持续2分07秒。利用这精确的错位时间,我在老槐树年轮里发现了夹层——1934年的银元与2023年的抗抑郁药瓶紧紧嵌在一起。
暴雨夜,两个时空的界限彻底崩坏。穿真丝睡袍的我和凤冠霞帔的红绡在楼梯转角相遇,她怀里的男童伸手抓向我腕间的智能手表。当我们指尖相触的瞬间,智能手表显示心率飙到193次/分钟,而她的鸳鸯绣帕上渗出2023年的医用酒精味道。
"原来你就是我。"红绡染着丹蔻的手指划过我手机屏幕,锁屏照片里的现代闺蜜聚会,在她那侧镜面中映出西个穿旗袍打麻将的姨太太。她突然凄厉大笑,我们同时指向对方身后——两个时空的林夫人正举着相同的砒霜药瓶。
井口传来时空撕裂的轰鸣,我看到无数个自己正在不同年代坠落。2023年的我扯断红绳,1934年的红绡便掀开井盖;民国丫鬟打翻的药汤,化作我今晨在洗手台发现的黑色水渍。当老槐树的根须缠住脚踝时,我终于读懂树皮上的凹痕——那是我三天前用美工刀刻下的"SOS"。
井水漫过下颌时,我终于看清了真相。
泛着铜锈的长命锁在2023年坠入井底,却在1934年挂上红绡孩子的脖颈;我三天前贴在窗棂的黄色符纸,此刻正在民国时空被暴雨冲刷成褪色的古籍残页。两个时空的井壁浮现出无数抓痕,既有红绡染着蔻丹的指甲印,也有我昨天刚做的水晶甲碎屑。
"这局棋我们下了九十年。"红绡的嫁衣与我的白衬衫在井水中交织成太极,她将鎏金锁扣进我腕间的Apple Watch凹槽,"每当你解开一根红绳,我就多缝一针嫁衣。"
槐树根须刺入脊椎的刹那,我读懂了年轮里的密语。1934年的红绡在井底捡到未来租客的智能手机,摄像头记录下嫡妻投毒的罪证;2023年的我却在阁楼发现她留下的电报,警告内容恰是此刻正在发生的谋杀。
"太太,该喝药了。"两个时空的嫡妻端着相同的青花瓷碗逼近。红绡突然把我推向剧烈震荡的时空裂隙,她染血的指甲在地契背面刻下新日期——正是我租约到期的七月初七。
我在医院醒来时,手机显示连续昏迷二十七天。护士说暴雨夜有匿名电话报警,发现我晕倒在老宅院中古井旁。但当我点开昏迷期间自动拍摄的照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照片里的我正在给民国女学生讲解智能手机,背景是挂着"庆祝上海光复"横幅的街道;某张CT片显示我后颈埋着枚银元,正是那夜在槐树年轮里见过的1934年鹰洋。
更诡异的是租房合同变成了竖排毛笔字,甲方签名处盖着"林鹤轩"朱印。中介小陈来探病时,他锁骨上的蝶形胎记己经消失,却多出个与红绡儿子相同的眼眶淤青。
"根本没有什么前任租客。"主治医师递来我的病历,既往史栏写着:2023年至今独居,疑似患钟情妄想症。但翻到末页时,泛黄的民国诊疗记录夹在其中:"沈氏红绡,癸酉年七月初七诊为癔症"。
我偷偷重返老宅那夜,满月恰如九十年前般猩红。古井边的抓痕新增了数道,嵌在青石缝里的水晶甲片尚带血丝。手机突然收到1934年的视频通话请求,红绡在镜头里穿着我的真丝睡袍,背后液晶电视正播放梅兰芳的《贵妃醉酒》。
"现在轮到你了。"她举起我落在井底的婚书,林鹤轩的名字正在蜕变成房东身份证上的"陈树安"。老槐树所有枝桠突然指向我,树身浮现出无数手机屏幕,播放着历代租客坠井的瞬间——1927年的女学生,1966年的知青,2001的下岗女工,每个人的脸都是我。
井水漫过胸口时,我终于听见槐树的低语:"你既是第一个,也是第一千个。"水面上漂浮着中介的名片,背面印着林氏商行的百年商标。最后的光影里,我望见红绡穿着职业套装,正在2023年的咖啡厅签下新房客的租约。
梅雨再临,新搬来的女孩摸着槐树惊叹:"这老树洞里有部古董手机哎!"树身年轮渗出暗红汁液,井底传来微博特别关注的提示音。风铃摇晃的屋檐下,七根红绳系着的铜钱,正拼成二维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