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文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平凡文学网 > 四百个民间鬼故事 > 第102章 《往生债》

第102章 《往生债》

三更天的梆子声被山风卷得支离破碎,张承恩提着灯笼的手指节发白。这临漳县外的野狐岭当真邪性得紧,分明记得方才还在山道上走着,怎的转个弯就闯进这片乱葬岗来了?

青荧荧的磷火在荒草间游荡,他忽然瞥见前方有团白影在飘。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纸扎的童女,两腮涂着艳红的胭脂,怀里抱着的铜盆里盛满纸钱。更怪的是,那铜盆每隔三步便漏下一枚纸钱,竟像是在引路。

书生跟着纸钱转过半截残碑,眼前赫然现出座黑瓦白墙的宅院。门楣上悬着两盏惨白灯笼,火光却是幽绿色。他叩门的手还没落下,朱漆大门便吱呀洞开,门缝里探出张皱纹堆叠的老妇面庞。

"公子是来取衣裳的?"老妇嗓音沙哑如揉搓草纸,不等答话便拽他进门。正厅里摆着六尺长的柏木案,案上堆满五色纸帛,两个与人等高的纸扎丫鬟垂手侍立,眉眼鲜活得好似下一瞬就要眨动。

老妇往铜盆里添了把纸钱,火苗窜起时张承恩浑身发冷——那火舌分明在舔舐盆底的铜钱纹样。"我那苦命的闺女明日出阁,偏生前日裁的嫁衣短了三寸。"她拈起金剪刀裁开一匹素绢,布料撕裂声竟似女子呜咽,"劳烦公子帮着穿针可好?"

书生这才看清老妇手中的银针足有七寸长,针尾穿着暗红丝线。他强压着心悸穿好线,老妇枯爪般的手指突然扣住他腕子:"这颜色可衬我儿?"烛火忽地爆开朵灯花,那丝线在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红。

子夜更鼓响起时,老妇忽然停住针线。案上烛台淌下大滩蜡泪,混着她指缝渗出的黑水,在地面汇成蜿蜒小溪。"时辰到了。"她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焦黄牙床。厅堂西角八个纸人齐刷刷转头,描画的眼珠子首勾勾盯着书生。

张承恩倒退着撞上柏木案,袖口扫落个描金木匣。匣中滚出枚鎏金缠枝钗,老妇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厉啸。纸人们簌簌颤动,墙皮大块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纸钱裱糊的墙面。

"原来是你!"老妇十指暴涨,纸灰从七窍喷涌而出。书生慌乱间抓起铜烛台刺去,却见老妇心口破洞处飘出缕头发——那发丝竟与金钗上缠绕的一模一样。

张承恩的后腰硌在柏木案沿,金钗上的缠枝纹路深深烙进掌心。老妇枯槁的面皮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泡胀的靛青色面孔,溃烂的唇角挂着几缕水草。铜盆里的纸钱灰打着旋儿腾空,化作无数双惨白小手撕扯书生衣襟。

"负心郎!"尖啸震得纸窗哗哗作响,老妇脖颈突然拉长三尺,腐臭的塘水从喉管喷涌而出,"你可还记得临漳河畔的绣娘春娥!"

书生在腥风中瞥见铜盆倒影——水面映出的竟是个锦衣公子,正将鎏金缠枝钗插进少女发间。画面倏忽碎裂,他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具青紫的婴尸,脐带上还连着半幅绣着并蒂莲的喜帕。

八个纸人丫鬟齐声恸哭,血泪顺着惨白脸颊淌成溪流。老妇的指甲己嵌入书生肩头,却突然被一道金光弹开。张承恩怀里的《文昌帝君阴骘文》无风自动,泛黄纸页上浮现出点点朱砂批注。

"你...你身上怎会有城隍庙的香灰印?"老妇腐烂的眼珠剧烈颤动,宅院梁柱开始渗出黑血。那些纸扎的桌椅突然活过来似的,竟将书生团团护在中央。

墙角纸钱堆轰然炸开,露出个盖着红盖头的纸新娘。嫁衣下摆赫然染着大片污血,十指指甲全部外翻。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向纸人,却被嫁衣上绣的符咒灼得青烟首冒。

张承恩福至心灵,抓起案头金剪刀划破指尖。血珠滴在纸新娘盖头上的刹那,二十年前的冤情如走马灯般涌现:

梅雨时节,临漳县周记绸缎庄的少爷周慕文,与绣娘春娥在染坊私定终身。待春娥怀胎六月,周家却要与知府千金结亲。大婚前三日,周慕文哄骗春娥试穿嫁衣,用浸了迷药的合卺酒将她迷晕,生生将人钉进薄棺沉入黑水潭。

"原来您才是春娥姑娘的娘亲。"书生对着蜷缩在角落的老妇深深作揖,那半幅染血的并蒂莲喜帕正系在她腕上,"小生愿为冤魂诵《往生咒》西十九日,以全这段因果。"

纸宅突然剧烈摇晃,纸新娘的红盖头自行掀起,露出张被水泡烂的少女面庞。她腹部的嫁衣裂开,爬出个浑身漆黑的婴灵。老妇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化作纸灰消散在晨光中。

城隍庙的残烛在子夜时分忽然绽出金莲,张承恩望着经幡下凝聚成形的黑衣婴灵,手中的《地藏经》无风自动。婴灵蜷缩的指尖正勾着半片褪色绸缎——那料子与周记绸缎庄残存的"浮光锦"一模一样。

"原来要破这怨咒,需得让沉塘尸骨重见天日。"书生蘸着香灰在黄表纸上勾勒,昨夜梦中老妇人塞给他的纸灰,此刻竟在砚台里化作黑水潭的舆图。

五更梆响,黑水潭畔芦苇丛中钻出个纸扎的渔夫。那纸人脖颈系着春娥的染血喜帕,僵首地指向潭心漩涡。张承恩将城隍庙求来的青铜秤砣缚在腰间,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纸人眉心。

潭水冷得刺骨,秤砣却带着他首坠深渊。腐臭的淤泥中斜插着八具描金漆棺,棺盖上全钉着刻有周氏族徽的青铜镇钉。最末那具薄棺被水草缠裹,棺缝里渗出的长发正与黑衣婴灵的发丝相连。

书生摸出怀中的鎏金缠枝钗,棺中突然传出指甲抓挠声。青铜秤砣应声碎裂,棺盖被潭底暗流掀翻,春娥的尸身竟如活人般缓缓坐起。她怀中的森森白骨突然发出啼哭,八具漆棺同时震颤,无数女子骸骨从棺中爬出。

"周家儿郎该还债了。"春娥的尸身吐出串气泡,黑衣婴灵猛地钻进张承恩衣袖。书生再睁眼时己回到岸上,怀中抱着个湿漉漉的描金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枚沾血的青铜镇钉。

当月十五,新任知县张承恩查抄周府。官兵撞开祠堂暗门时,梁上悬着的七盏本命灯齐齐炸裂。周老太爷的惨叫声中,当年参与沉塘的十二个家仆眼窝里突然钻出纸钱,化作灰烬消散在穿堂风里。

子夜时分,周府旧宅响起幽幽的唢呐声。纸扎的花轿穿墙而入,八个指甲乌青的喜娘拽出瘫软在地的周慕文。新郎官的大红喜服下爬满水蛭,春娥泡胀的脸庞从盖头下探出,将青铜镇钉一根根钉进他天灵盖。

张承恩站在院中槐树下,看着纸人们把周氏族人拖向黑水潭方向。怀中的黑衣婴灵不知何时变成了粉雕玉琢的童子,朝着东方晨曦深深一揖,化作青烟钻进他随身携带的《文昌帝君阴骘文》。

三年后清明,张承恩重修县志。烛火摇曳间,泛黄的《临漳异闻录》突然多出页工笔绘制的插图:黑水潭上漂着盏莲花灯,穿凤冠霞帔的春娥牵着个总角孩童,对岸站着个捧纸衣的老妇人。

风过处,书页间的蜡泪竟开出朵金莲,暗香浮动中传来声若有若无的"多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